仁者寿

江曾培

徐中玉先生是位卓越的教育家，是“大学语文之父”；同时，他也是一位著名的文学家，著作等身。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任上海市作家协会主席，我因出版社的工作，与他有较多交往。比较重大的一件事是举办“上海长中篇小说优秀作品奖”活动。大赛由上海市作协、上海文艺出版社和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共同主办。评委会由上海著名评论家钱谷融、蒋孔阳、潘旭澜、李子云、陈思和、张德林等组成，徐中玉任主任，徐俊西与我任副主任。先生恪尽职守，要求初评与终评两级评委的成员都要认真阅读作品。他以身作则，说到做到，凡初评委报上的入围作品他都看了，被淘汰掉的作品他也挤时间翻一些，以免有“遗珠之憾”。为接受读者监督，徐先生和全体评委决定，将获奖作品的讨论记录在《小说界》上公布。作家们盛赞这是认真、民主、公正、公开的评选。我感到，“认真、民主、公正、公开”，正是徐先生为人处事的作风。

每届评选，评委们都要集中在一起住两天，相互熟悉后，交谈的内容也随意得多。徐先生学富五车，满腹经纶，但不是两耳不闻天下事的学究，而是十分关注现实，心怀天下。他每天要看十多份报纸，国内国际、政治军事、经济文化，他都会浏览。他与巴金老人一样，主张“说真话”，用他的话表达，就是为人为学要“发真的声音，说真心的话”。他对我写的杂文随笔多有鼓励。1996年，我的随笔集《心路小识》出版，他热情为之作序。2008年6月，他已93岁高龄，还出来参加我的一次作品研讨会，我十分感动，连连向他致谢。他说身体还行，乐于出来走走，会会老朋友。他在会上的发言体现了他心系现实，关心民瘼，崇尚“文章合为时而著”的现实主义文学观。

2010年春，我到中玉先生府上问安。他住华师大二村，小区绿树成荫，环境幽静，多层楼房成排排列着，走进楼房，却发现过道狭窄，没有电梯，陈设老旧。先生住三楼，一套居室内除厨、卫外，大约有三四间房，面积都不大。家具普通实用，没见豪华设备。给人最突出的印象是处处都放着书，特别是书房里的空间几乎都被书占领着，桌面上还放着近期多种报章杂志。

先生的藏书是学以致用的。他勤读苦读，并以做学术卡片而在学界著名。他对1000多种著作做过读书笔记，积下数万张卡片，手写超过2000万字，留下了大量真知灼见。有后辈学者称，读这些卡片，“所感受到的是前辈知识分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的风范。”

那天，我与徐先生闲聊，就是从“老”聊起。我说，先生已过耄耋之年，身体和思维都还好，与好读书有关系吧。他颔首，说，培根说过，“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傅彩，足以长才”，读书确实还可以忘老，因为在书海中遨游，可以愉悦精神，丢掉烦恼与不快，利于养生。我说，先生也很注意健身，你散步是有名的。他说，多年以来每天旱晨都要到长风公园散步，这对他的身体确实有好处。他还说，自己的饮食比较清淡，有节制。告别徐先生后，我想，先生一生淡泊，不谋名利，从容淡定，宠辱不惊，甘坐冷板凳，也不妄言，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做事。他具有高尚的德性。

徐先生于2019年6月25日逝世，享年105岁，这样的高寿在当今也还是比较少的。在逝世前几年，他捐出毕生积累的5万册藏书和数万张学术卡片，并从一生日积月累的稿酬和奖金中捐出100万元设立“中玉教育基金”，以激励后学。古人云：“仁者寿”，先生是也。

“仁者寿”，即德者寿，源出《礼记·中庸》引孔子的话，是儒家养生思想的集中体现。德者寿的原因，儒家有“天佑说”“情志说”等看法。“天佑说”，即认为“好人有好报”，虽然不一定十分准确，但就“得道者多助”这点来说，是有利于人的生存成长环境的。而“情志说”则十分科学。现代医学理论认为，人是大脑皮层统率的完善生物体，心理因素对人的健康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道德感是人的一种社会性高级情感，能给生理机制带来良性影响，从而有益于人的健康。特别是有文化的读书人，由于“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从而使人心胸开阔，乐观向上，能积极化解心中的郁闷与不快，从而有益于身心健康。活了85岁的南宋大诗人陆游说过他的体会：“读书有味身忘老”。

说“大德必得其寿“的孔子享年73岁，庄子、孟子活了84岁，老子可能活到100多岁，这在他们那个时代都是不多见的。“智者乐，仁者寿”，这些先哲们可谓做到了身体力行。徐中玉先生“智”而“仁”，“乐”而“寿”，继承发扬了先哲们的这一美好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