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亚明山深藏老寺:石佛寺。大别山南麓,皖西南,隶属包家乡。周遭云横雾漫,山川清凉。石佛一词,空灵寂静,如叶落空山,又如木鱼“笃”……“笃笃”,昼夜不止。石佛寺读来则如嵌在峭壁上的楚音,清癯苍冷,荒疏枯涩。黄昏的山风吹来,吹开偏居一隅的寺门,一阵阵的冷,又有繁华将逝、明灭变幻的空茫。
春日的石佛寺外,却满眼繁花的喧闹。一山绿,绿中掺红,一山新叶老枝,一山夕辉,一山芳菲,荡荡春色如水,没心没肺。简陋的寺门内,荒废破败,三尊旧迹斑斑的大石佛,数十尊小石佛,油漆剥落,外用木板护体。数块碑刻,字迹模糊,其中一块疑似提示道光年间重修。石佛更不见乾隆三十一年初建时的金碧辉煌,金碧也是逐溪流鸟声深红浅绿而去。唯岸边三两桃枝渥然似托举旧梦,开得人眼热心跳。
溪水间游鱼历历,鹅卵石一块块,倒映天上白云的无量吞吐。
世事如家常,石佛寺是极简叙事。
寺边右首有古松,虬枝凌然、凛冽。古寺,古松,在天地间各自像一片微小的绿影,被古僧扫进了夕阳的群山之中,一时寂然。一时出神,神飞四野八极。
石佛寺产茶,产佛茶,产神茶,产仙茶。海拔八百米以上的茶山绵延数百亩,一大片绿,一大片绿,铺天盖地仿佛幻觉在沉静堆积,风一吹,并未有丝毫摇动,只是使绿意变得越发强烈、浓郁:石佛的绿影,新老叶片的绿影,茶姑的绿影,采茶竹篮的绿影,路边小狗的绿影,白墙黑瓦的绿影,光阴的绿影,亮亮水泥村道的绿影,整座山中乡镇的绿影……
石佛有颓唐之美,破败之美。诸神用神来之笔,种神来之茶。神佛之绿有仙气。寺边一棵母茶树,被乡民目为神茶,半边是长椭圆形叶片,茶味普通,另半边是柳叶形叶片,茶味绚烂,所谓大别山中“半棵神茶”。茶做半神,人做半仙,肉身沉重,食得烟火味,便是笑口弥勒。
东汉壶居士《食忌》载:“苦茶久食羽化。”所谓日曝夜露,便一叶羽化,百叶登仙。山中风月滋养,水落石出,遂神气阗溢。
茶树名石佛翠,石佛翠滴翠,静气盎然。所制茶名岳西翠兰,略苦旋甘,清香似暮春草木入怀。
我喝了一口纯正的翠兰茶,心中像覆了一片民间的青瓦。
手工翠兰茶,到顶级便是翠尖,一芽独立,骄傲、蓬勃、烂漫、严谨,老手工都是岁月的知己。翠尖的手工,来自老茶人冯立彬,几十年默守山里事茶,种茶、育茶、采茶、制茶。又独创翠螺形翠兰茶,手心一捧,如无数翠绿法螺横陈春野,鼓荡一鸣千山振。这一切的好,全好在天性。民间小寺和山水,留下真善仁义信的天性印迹,瓜瓞绵绵。
石佛寺不大,石佛寺也很大,芥子中藏须弥。山到高处即为仙,潜藏白鹤、溪水、游云、羞涩和爱,杉木和松柏都怀着古人的赞美,心中都住着清风。
正是清明后不久,天气清明,万物晴正,山似一棵石佛翠,水似一汪碧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