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虹坚
喜欢旅游,远方和诗是魅惑,“人”也是诱因。2019年5月,我和女儿去了巴尔干半岛。那儿被称“火药桶”,曾爆发过包括第一次世界大战在内的大小战争;那儿也是迷人之乡,拥有各种名胜古迹。
我们驻脚的一站,便是“一战”的发源地──波黑共和国的萨拉热窝。其时奥匈帝国皇储斐迪南大公,乘敞篷马车经过一座四孔的“拉丁”石桥时,被一名塞尔维亚青年枪杀,此为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萨拉热窝青山环绕,一条河东西穿城。河上那座“拉丁”桥建于两个多世纪前。它建得轻简,长不过五六十米,宽也最多三米,看似承载不起一段沉重往事。在此狭路相逢遭当面枪击,大公必死无疑。
慨叹着历史的诡谲,我们走向了叧一座现代大桥。小河在这里拐了弯,桥一端是波黑内战后修葺的图书馆,另一端是遍布残屋旧房的山头。大桥傍着青山,河影辉照夕阳,共绘黄昏美意。
女儿拍完照把手机放进风衣口袋,背后一只手伸来掰开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探进风衣口袋,快捷地掏走了她的手机。女儿惊叫:“抢劫!”我回头见到了一张满脸胡须却是年轻的褐色面孔。我迅猛地抓住他的肩膀,他更迅猛地把我一扳,拔腿跑上山。
一切只在几秒间。我朝天倒地,眼镜被甩。待清醒,女儿已用英文喊着:“救命!抢劫!”追上去。我赶到时,女儿正向一位领着孩子的父亲诉说:手机里有她的工作资料,所以必须要追回。那位男子用英文劝道:山上这种团伙很多,你找不到他的。再打听警察局,男子耸耸肩说:警察不会管,因为没办法遣返,他们是战争难民……我们忽然意识到,遥远国度的战火祸害,离我们竟如此近切。
回去找眼镜时,捡到的只是被车辆碾碎的残骸。若不是背囊挡了一下,被劫匪悍武一推,我仰倒时必是后脑着地,那就损伤堪虞了。
这时,对面停下多时的一辆七人车走下来一位中年妇人。修长身材、灰黑头发、蓝黑大衣、湖蓝围巾……点滴都透着优雅。她说她完整地看到了方才一幕,录了像。她会带我们到警局报案为我们作证。
桥头走来了一个穿粉衣的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妇人用当地话和她交谈,转头向我们翻译:这女孩认识劫匪,他是她男友的朋友。妇人用简单的英文对她说:“叫你男友来,我们一起去找他!”她指了指山。女孩给男友打了电话,听不懂她说了什么,但能感受到她的愤怒。
等候时,女士关心我倒地有没有受伤,建议我到她车上休息。我们这才留意到车上还有一个约摸五岁、金头发的小男孩在向我们挥手。当她知道我们来自中国香港时,露出了惊讶。我想她也许和许多外国人一样,把我们这种“自由行”的亚洲女性认作是日本人了。
不久,女孩领着她的男友出现,那也是一个满脸胡子的年轻人。女士和他谈了几句对我说:“在这儿等一下,不用担心,只是……或者你要花一点钱。”我表示明白,目送他们远去。
约过了二十分钟,女儿忽然兴奋地大叫:妈妈,我的手机……那位女士和那名小男友远远走来,我依稀感觉到她捏着一个小黑盒,女儿却凭着主人的感应确认是她的手机。
完璧归赵!竟没花一个子儿!我们顾不上打听她是用什么方法和言辞打动了那名劫匪的,只忙着连声向女士道谢,互拥庆贺。然后合照,然后互加通讯方式,然后不舍告别。这期间已离开的粉衣女孩打来电话,让男友证实电话已交还我们。小男友讪讪告知:否则她就要和我break up(分手)……我们配合地为他拍照存证。小男友和我们握手,说:Sorry!似在为他朋友的恶行道歉。
晚上女士发来了她的全家福。照片上没有男主人,只有她和五个甜蜜绽笑的儿女,大的看去有二十岁了。他们相貌上没有任何共同点,发色也不相同。
女士说每天早八点都会去一家咖啡室,诚邀我们共进早餐。我们只能遗憾地告知,我们已雇请司机第二天一早前往阿尔巴尼亚,并真诚邀她到香港作客。她回答:一定!
相片无意中拍到了女士的车牌。司机说,这是大使馆或联合国机构的专用牌。
我们判断女士是联合国雇员,也许就是负责难民这一块的。她的见义勇为、自信干练、温存友善让我们认准了她的身份,那些孩子说不定就是她收养的难民后代。
白居易感慨: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在萨拉热窝相遇的陌生好人及失而复得的经历,让我们再次选择相信了世界的善意与明朗。
她叫莫莎达,一个响亮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