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涛 挣扎在中国足坛
1 “21岁,不行就去考个教练证”
今年找队难上加难
年初听说俱乐部有解散的危险,泰州远大预备队门将江文涛没有坐以待毙,他和很多队友一样很早便开始联系其他球队,寻求试训机会。
他在年前去了沿海城市的一家中乙俱乐部,在那儿待了一阵,和他同期前往那支球队试训的球员有二十多个,打比赛都得分成三批上。俱乐部不提供食宿,来试训的球员除了饮食自理,还需要自己找住处,但这丝毫没有减少挤破头想往那儿钻的人数。
这已经是21岁的江文涛第二次经历相同的事情了。去年,他所在的上海申鑫因经营问题被取消了参赛资格。当时,和申鑫一样退出职业足坛的还有另外15家俱乐部,丢了饭碗的球员少说也有二百余人。但江文涛运气不错,第一次试训就被泰州远大签了下来,他只知道有些原队友找队找得焦头烂额,而自己没有切身体验。
今年不一样,今年的情况更加艰难。由于新赛季基本取消预备队联赛,一些中超和中甲球队已经解散了预备队,还有一些球队仍在观望中,这意味着大批有潜力的年轻球员以自由身进入了转会市场,再加上还有几支等待“拔管”的中超球队,低级别联赛球员的再就业雪上加霜。
当僧多粥少,什么样的球队都硬气了起来,有些表示将优先考虑本地籍贯的球员,有些则直接要求试训球员的年龄不得超过30岁,反正不愁找不着人。一家去年成绩尚可的中乙球队,有一定希望递补中甲,来试训的人少说有七八十个,这在早几年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已经想好了退路
新赛季,足协或将取消预备队联赛,转而组织面向中超和中甲球队的U21联赛。这意味着即使泰州远大获得新生,江文涛所在的预备队也难逃解散的命运。比较幸运的是,江文涛出生于2000年,正好符合参加U21联赛的年龄规定。
泰州远大近期的转机给了江文涛一线希望。他在祈祷俱乐部能“活下来”的同时,一边等待着渺茫的试训通知,一边为自己规划起了其他出路,“得提前想好,等到时候没办法了再去想就太晚了。”
2019年夏天,年仅19岁的江文涛从申鑫预备队被提拔至一线队,打满了四场中甲比赛。初出茅庐便有中甲守门经验,个人实力也还算不错,离开申鑫后,江文涛很顺利地加盟了泰州远大。去年一年,他都待在远大预备队,没有打过正式比赛,只能靠训练和友谊赛保持状态,他深知自己的竞争力势必不及申鑫解散之时。
“实在不行我就先去考个教练证,反正这东西早晚都要考的。”江文涛盘算道。年前没什么事做的时候,他去做过一段时间的兼职教练,带小学的孩子踢球,200元一天,这是没证的价钱。“教练市场的需求量还是很大的,现在有很多青训俱乐部、兴趣班,还有学校与俱乐部合作培养的模式。”他有自己的计划,若是在从小长大的上海找不到落脚之地,他就回老家安徽工作,那里的球市尚可,但目前没有职业球队。
去中冠球队和地方联赛踢球也是一条路。有些业余球队能给好球员单场比赛3000至5000元的出场费,或是一年10万元左右的薪资,虽说待遇比做职业球员差了不少,但也超过了全国人均水平,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除了十一人制,江文涛也踢过沙滩足球,他并不习惯这项运动,没有转型沙滩足球或是五人制的打算。
读书是他最后的选择。单招考试难度不大,只要好好复习,文化课很容易达标,而体育单项测试对于他这样的球员来说更不在话下,他有好几位原队友就通过这条路念了大学。但江文涛有顾虑,“练了这么多年,突然就去读书,我要是做教练还认识些人。读书的话,读出来之后去干什么呢?”
2 “18岁后,没正常过”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欠薪现象在中国足坛时有发生,近两年尤甚,从中超到中乙都存在拖欠球员、教练和工作人员薪水奖金的球队,时长从几个月到一个赛季不等,令人发指。
在这个问题上,江文涛是有发言权的,一向稳定的泰州远大从去年12月起开始拖欠工资,而前两年的申鑫,欠薪更是家常便饭。
2016年,16岁的江文涛签约了申鑫梯队,当时他一个月拿800元。18岁那年,他升上了预备队,每月有7000元的工资,但从那时候起,他的工资卡就再也没按时收到过转账,“18岁之后,我没正常拿过工资。”
2019年夏天,江文涛升入申鑫一队,工资翻了个倍,也有出场费能拿了。但球队没钱,工资和出场费都拖着不给,翻再多倍也是空。那会儿正是球队保级的关键时刻,可自从年初就没有发过工资,球员教练的生活都快成了问题。无奈之下,大伙儿只好用上了罢训的手段“逼宫”,最后还是上海足协拨款发了三个月的工资解燃眉之急。
没有工资,也没有储蓄,江文涛只能靠家里人和女朋友帮忙度日。那一年,他女朋友的工资全部用在了两个人的开销上。一直到今天,江文涛仍未拿到申鑫二十多万的欠款,里面还包括梯队时期的工资和奖金,他手里只有一张欠条,有老板的签名和私章,“都不知道欠几个月了,反正他写几个月就是几个月吧。”
去年签约泰州后,江文涛久违地体验到了“稳定”的感觉,虽然没比赛可打,但至少工资每月都能到账。在女友的督促下,他开始存钱理财,不再像部分球员那样挣多少花多少,如今也有了一笔储蓄。“不然连地铁票钱都不知道有没有。”女友吐槽道。
这样的日子在去年12月戛然而止。远大集团无力支撑俱乐部开销,动了撤资的念头,江文涛的工资卡上又没了动静。面对欠薪,江文涛选择把打掉的牙往肚子里吞。他对两家俱乐部都有着深厚的感情,始终非常感谢它们对自己的栽培,他亦明白申鑫和远大的投资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否则不会轻易放弃足球,因此他也愿意相信,等他们有了足够的资金会足额偿还所有欠款。
3 “全家都反对,不愿让弟弟成为职业球员”
从1994年至今,中国足球的职业化进程已经走了近30年,但很少有人敢斩钉截铁地说,中国的职业足球完全担得上“职业”二字。
某中甲俱乐部领队曾直言,国内俱乐部缺少具备专业知识的管理人才,依靠裙带关系就职俱乐部高层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很多不懂管理,更不懂足球。也有球员对现状表示不满,“最好能找踢过球的人来管我们,因为只有球员知道球员需要什么。”
所谓的“不职业”还体现在,一个以球员为基础的行业,球员却是其中的弱势群体。在某些俱乐部,塞钱和拼关系是不成文的规定,“找茬”式的罚款是常见的手段,跟队几个月一直不给合同、不办工资卡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就算给了合同,无理由的欠薪也总令大多数球员敢怒不敢言。每每到了赛季末,有些欠薪球队的管理人员会集体“失踪”,不接电话,不回消息,被欠着钱的球员收不到归队通知,却又不知找谁理论,只能眼巴巴地干等。而这样的行业乱象仅仅是冰山一角,个中苦楚也只有球员自己知晓。
几年前,江文涛曾随队去西班牙参加一场足球赛事,当时有位西班牙人问他,“我们西班牙花了一百多年才拿到一个世界冠军,你们中国花多少年?”江文涛心情复杂,只能回答一句,“不知道。”
中国人办事效率高,政策落实快,这在很多情况下是件好事,但足球这个行业无法急于求成,一项政策落地,往往五年十年后才能初见成效。所谓的足球规律,懂的人少,照做的人更少。最近十年,从轰轰烈烈的金元足球到大刀阔斧地削减投入,资本可以全身而退,球员不行,尤其是像江文涛这样的年轻球员,或许足球生涯还没来得及步入正轨就要结束了。
晚生了几年,江文涛没赶上大俱乐部高薪争抢新人的好时候,那阵子刚踢职业的毛头小伙拿几百万年薪见怪不怪。或许他也早生了几年,待新政出台,中国足球没准会再度成为资本的宠儿。
江文涛16岁那年,父亲替他做了走职业道路的决定,沉沉浮浮五年过去,他的父亲已然有些后悔。他的弟弟现在11岁,也很喜欢足球,想和哥哥一样成为职业球员,这个梦想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对,大家都要求他好好学习,只能将踢球当作爱好。
“我倒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江文涛看得很开,“每条路都有自己的优势,踢球肯定比做其他行业来得自由一些,但不稳定性确实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