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8日 星期六
暑假提个醒 荷包牡丹 “抹糊子” 山月随人归 险中求“胜” 晒霉
第20版:夜光杯 2020-07-28

晒霉

王秋女

今年漫长的梅雨季终于结束了。

之前几天我妈在我家小住,看到天气预报说明天正式出梅,我妈就坐不住了,非要让我立马送她回自己家,说一早要晒霉。

我说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晒霉!我妈说这不习惯了嘛,虽然现在住的是楼房,我们家楼层高,又有空调、抽湿机,就算梅雨季也没那么潮,但每年一到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要把压箱底的那些东西倒腾出来,翻一翻,理一理,晒晒日头。

我心下一动,说:“不如明天一早送你过去,我帮你一起晒吧。”

我妈一听很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跟我客套:“要不明天先帮你家晒晒?”

我失笑:“妈妈你看看,我们家有啥好晒的。”

我妈环视了一圈,也笑了:“也对,你们是没什么东西好晒。”

晒霉,是我小时候关于夏天的深刻记忆之一。

小时候每年一出梅,我妈就张罗着晒霉。才早上八九点钟,太阳已经火辣辣了,妈妈搬出桌椅竹竿,在院子里搭起架子,又忙着把衣物被子抱出来,或摊或挂。小院很快被挤得满满当当,妈妈的额头上挂着晶莹的汗珠,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我们小孩也兴奋地跟着跑进跑出。高潮时刻,是妈妈喊爸爸把那几只平日里不轻易打开的樟木箱子搬到阳台上,这时候,我和我姐会呼啦围上去,箱子打开那一刻,在我们孩子眼里,就像打开了杜十娘的百宝箱,琳琅满目,眼花缭乱。其实现在回想起来,不过些再寻常不过的物件。

几条织锦缎被面,明黄、深紫、大红、湖蓝,一抖开,花团锦簇、灿若云霞,和我们平时用的那种朴素温暖的棉质被面完全不一样。我和姐姐将被面披在身上,拿把团扇,模仿越剧里的才子佳人,大开大合地转圈子,而妈妈呢,一边笑到不行,一边又紧张地追着喊:“哎哟哟,小心点儿小心点儿,别给钩脱丝了啊!”

一件紫色带着美丽暗纹的软缎面子的丝绵袄,摸上去柔软得像云朵,门襟镶了根铜拉链,黄澄澄亮闪闪的,像金子做的,漂亮华丽。最主要的是,我好像从未见妈妈穿过如此女性化的棉袄,印象中冬天里,妈妈总是穿着件藏青色呢大衣或一件棕色麂皮外套,根本看不出性别特征。

箱子最底下是件纯黑色的呢大衣,款式极简洁,但大领子上却覆着一整张的毛领。有了这块毛领子的加持,整件大衣就有了华贵神秘的气息,我们小心翼翼地一遍遍抚摸着这柔软滑腻的领子毛,又努力想象着妈妈穿上这件大衣的样子……

箱子角落有只生锈的卷烟筒,外面的贴纸还在,上面印着的女郎早已随着纸张焦黄了,盒子打开,丝绒里裹着对幽蓝的珐琅彩银耳坠、几只银簪子、一只翡翠镯子、几只金戒指、几块银元……还有我们小时候戴过的银手镯,挂着精巧的小铃铛,轻轻一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妈妈心疼地看着我们把玩试戴着那些宝贝,嘴上碎碎念如数家珍:这几条缎被面,是外婆当年给的陪嫁;那件丝棉袄,也是结婚时,外婆托人给做的;这件狐领大衣,当年你爸送我的……还有那几件首饰,你们外公去世得早,外婆一个人拉扯着我和你舅舅,首饰细软变卖得也差不多了,剩下的这几样东西,不过是外婆平日里戴的。但即便是这么简单的几件首饰,还是引起我的无限向往和兴趣。我两岁时,外婆就走了,并没留下什么印象。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接触到的女性,大多都像我妈一样,不戴任何饰物,烫短发、着西服,那种典型的八十年代朴素干练的职业女性形象。实在无法想象,戴着这些美丽首饰的外婆会是什么模样。

箱底还有一些很有趣的小物件,那是我们小时候穿过或用过的东西,妈妈留下来做纪念的:一只玻璃奶瓶,橡胶奶嘴已经老化了;一条黄色的小吊带裙子,上面有可爱的太阳花图案,据说是我穿过的,我翻来覆去地比画,觉得太神奇了,我小时候居然只有那么一点点大!

还有一顶白色的帆布软边太阳帽。二十多年后,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有天妈妈给宝宝戴了顶白色太阳帽,我一看,大惊!不就是妈妈压箱底的那顶吗!这顶太阳帽除了微微有点泛黄外,简洁大方的款式现在看来也并不过时,戴在宝宝头上,毫无违和感。

突然很羡慕妈妈,拥有那么多留有最亲密的人的体温、烙着漫长岁月痕迹的旧物件,可以在出梅后的第一个艳阳天里,细细翻检晾晒,更可以借此回味下过往的日子,怀想下某些人、某些事……

我开始想,我也该留下点什么,这样,等我老了,就可以在夏日的阳光下,摩挲着一只老镯子或一件旧衣裳,跟孩子讲述过往岁月的点点滴滴。

先将那顶白色帆布太阳帽好好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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