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5日 星期三
哺育(摄影) “有爱就会赢” 比春笋还快 太浦河边林荫道 十年两鲸落 那一幕,仍那么清晰
第15版:夜光杯 2022-06-09

那一幕,仍那么清晰

诸葛立早

父母走了多年。最近,又好多次梦见了他们。

因为疫情,今年不能去苏州凤凰山祭扫,只能把去年扫墓时拍摄的视频和照片,一起放在“家庭群”上寄托哀思。但心里毕竟还有点不踏实,生怕老人家“不理解”。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便是不可避免的了。

梦中,祖母和父母亲颇为紧张地走进家中,把每个人每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我想问他们有什么事情,他们默而不语,一会儿便离去了。这个画面栩栩如生,触手可及,却又远得不可企及,像在空旷的星空下,又像在浓重的大雾中,猛醒过来,一切都回到了现实。于是,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睡,多年前那悲痛的场面,又一幕幕地显现在眼前。

也是在这么一个暮春初夏时节。我住在报社的公房里,子夜时分,楼下许寅大哥洪亮的声音把我叫醒,说报社来电,父亲突发脑溢血正在医院急救。我接完电话,眼前发黑。再回到家中,楼上的同事房延军与他的岳母已经抱着我那个熟睡的女儿(当时正遇我太太出差在外),他们嘱我放心,赶快去医院。

父亲就医的医院在上海的东北角,我横穿半个上海,半夜的凉风吹在身上,心中倍觉凉感。当我赶到急救室,父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从来没看到过父亲如此宁静。医生说,这是“深昏迷”,并给了我“病危通知书”。时间过得好慢,直到第二天清晨,父亲才微微地张开嘴唇:“我头痛,头痛。”并示意嘴巴干。我轻轻地把嘴贴近他的耳边:“医生在为你治疗,你会好的。”父亲又沉睡了过去——我完全没想到,这是我与父亲的最后一次对话,我仍祈盼着父亲能快一点苏醒过来。

父亲没有醒来,母亲不顾年迈体弱,也早早赶到医院。仅仅一夜之间,她也突然变得如此苍老。她静静地听医生说话,下意识地翻阅着父亲的病情记录。她轻轻地用手绢擦着父亲的脸庞和嘴唇,然后凝重地端视着与她相濡以沫几十年的老伴,珠子般的泪水一滴一滴地从眼眶中涌出滴下。有泪无声谓之“泣”,泣不成声,这是万箭穿心般的痛苦的哭。我劝母亲早点回家,她却劝我有空时在医院长凳上休息一会儿。太累了,我一躺在长凳上,就睡着了。眼睛一睁开,就发现身上盖着母亲的外套——我全然没有想到,从嗷嗷待哺始,母亲给我盖了多少次衣被,这一次,竟是她给我画下的句号。

在医院提心吊胆地待了三天,父亲依然在深深的昏迷中。第四天清晨,又一个噩耗传来,母亲因心肌梗塞猝然去世。我急忙赶到仁济医院,我怎么能想到,昨天还在和我商量如何操办父亲后事的母亲,今天突然撇下我撒手而去。我轻轻地合上了母亲微微睁开的眼睛,理了理她的头发,欲哭无泪。一种孤独、寂然、茫然、悲怆的情绪笼罩着我。第二天晚上,父亲的心电图上也显示出一条平线。想起一位哲人所言:“存,吾顺事;没,吾宁也。”我实在无法理解,母亲和父亲两人居然会一起走。我相信,一个人的长大或成熟,肯定是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上突然出现的。也真是在那一个节点,我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又刹那间缩小不少乃至无足轻重。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这种怅然与伤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悟。

大殓那天,父母单位里的领导、同事及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站满了告别的瞻仰厅。入殓师庄重地告诉我,一同送别父母亲两个人的仪式,在他的职业生涯中还是第一次。我对他说,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多看看养育我多年的生身父母,和他们做最后的告别。父母亲安详地躺着,从来没有看到他们在一起睡得那么沉、那么熟。

母亲生前曾交代,父亲走的时候,要送他美丽的康乃馨。现在,母亲也带着美丽的康乃馨与父亲同行。一位老友安慰我,不求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老夫老妻一起走是福气。但对我来说,这是痛苦的,这一幕,永远地定格在了我的脑海里,成为历经多年也挣不脱的梦幻。

想起一部动画片《寻梦环游记》,在这部影片中,生命没有终点,只要现实世界中有人怀念他们,他们就仍然生活在另一个维度里,与他们的后代保持精神上的沟通。

要敬畏祖宗,没有个人与家庭的传续,历史将是苍白而抽象的;挣不脱的梦幻,就是个体与家族史连接的精神脐带,使今人的身份清晰而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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