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艳
穿过老树拱门,就到了梅村的地界。顺这条路往西一直到底,通往大湖的方向,遍布着许多梅村人养鱼为生的湖畔鱼塘。往左边的岔口拐进去,梅村的白墙和飞檐就从竹林中隐约透出来了。
冬天是鱼塘起鱼的时节,家家户户门口的河道中,都悬挂着鱼笼,青鱼、鲢鱼、鳊鱼、鲫鱼在河水里养着,很鲜活,要吃随时捞上来便是。如果不是特别讲究,菜都不必赶到镇上去买,自有门前屋后的菜地供应青菜、白菜、菠菜等四季时蔬。枇杷、石榴、橘子、柿子轮着挂果,吃得不多留得多,橘子和柿子只能挂在树上权当风景看。枯树排着队倒映入薄薄的河流,让人一时间想起“古道西风瘦马”的诗句。
再往里走,鸡鸣和狗吠声相继传来,闻声而来皱皮白发的乡邻,握住我的手嘘寒问暖,我要极力回想辈分,才能勉强叫出三伯母或四表舅的称呼。无论离家多久,他们总是一眼就认出我。而在多年以前,我心心念念的是离开梅村,去外面的世界闯荡。
年少的时候,只觉得厌倦了这世世代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厌倦了一眼看得到一生的光景,厌倦了周围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这一切对意气风发的我来说,实在是乏味至极。那时梦里都想着,穿着白衬衫和破洞牛仔裤,背上吉他,无论如何都要出去闯荡天涯。
当我手捧咖啡坐在云遮雾绕的高楼里,看着高架上车水马龙,心中升起的,却是梅村的静谧。
阡陌纵横、小桥流水的梅村,它藏着梅村儿童夏季戏水、冬季玩冰的欢乐,也藏着禾田春天发苗、夏日青壮、秋季丰收的秘密。梅村的魂在竹林婆娑之间,也在熹光停驻的飞檐之上,或者在水桶绳印刻的古井沿上。对梅村而言,时光荏苒,四季递嬗只是墨色深浅的笔触而已。
近些年重视环境,湖区已被当作天然湿地公园来保护。红石楠和黄杨叶在原野上交相辉映,从此江鸥和白鹭便无视人鸟之界限,宽大的翅膀时不时掠过梅村的蓝色天空,停歇在果园或苗圃中觅食。
梅村的人们安于这里的生活,老人不愿意跟随儿女去城市享福,他们如梅村的老树,细枝嫩丫伸入天空,老干老根却始终守着这块乡土。他们深信,住在梅村就是住在福气里。梅村人不紧不慢守着这样的日子,就如村口的青石碌碡,把一切磕磕绊绊都细细碾平,把密密时光都编进光阴的织布,质朴的日子自有它向前的力量。
黄昏降临,我看到一只乌春鸟走在河畔,招呼远处的同伴一同喝水。鸡鸭和猫狗们都归窝了,梅村像一朵收拢的玫瑰,在夜色里渐渐沉寂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