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始无终的记忆

苏乔

记忆从我跟父亲欣欣然买下那个二手公寓房开始。

那些我们仨从旧户奔赴新生的小雀跃和大确幸，我当然记得。父亲拦也拦不住，踩着脚踏车频频进出，美其名曰我想到处走走，我要出去看新天地；母亲从阳台上抱回阳光芬芳的大棉被，抚着被风凌乱的头发，哼起了暌违已久的保留曲目《燕燕做媒》；而我偷闲背起吉他满街跑，只为过一条马路去上乐器课，结果从樱花拨弄到铃儿响叮当拨弄到可爱的家。日子一瞬停下来，悠悠然看我们的手指掠过无边界的丝滑。

那时三十而立的列车已经滚滚而来，我却事不关己，有序安顿我的工作和购房退税。

不久以后，流年中的我很快失了防线。

我又看了一处新房，甫一交房我就匆匆披上了嫁衣。关门离开时我顾不得回望一眼身后的空室及父母凝固的表情。

才三个月，父亲心脏病发作猝然倒下。冬至寒雨中他去了比我新家更远的宁波老家。

三只角支着的平面就这样折了两角。留下孤身母亲如一片枯影，站着走着坐着念着。

母亲收了几串佛珠，挑了不露怯的一串，一边捻珠一边念词，挺着身子半闭眼。起初珠子熟稔地发出脆脆的切切声，一个个活泼泼地顺势而下；慢慢地它们拖沓了步子，露出冰泉冷涩弦凝绝的模样；最后我看见母亲摩挲着一堆冥顽不灵内线欲崩的珠子，呆呆出了神。

珠儿嵌满了心事，就这样沉沉地从手上滑落，从地上捡起后被挂在母亲藤椅的扶手上。

不多时，母亲心肺衰竭不治。清明乍暖里她去了与父亲团圆的地方。

打发自己去告别我们仨曾经的时候，是在一个忘了时节的午后。

我磕磕巴巴地拧着钥匙，在推门的一刻，两脚却忸怩起来，吸了一大口若有若无的气味，最后还是父亲棕绷床的森系味、母亲白腐乳的醉酒味揽我入室。我不及细看，空空荡荡的屋子在朦朦胧胧中竟一下子被削去了纵深。两个平面孤苦伶仃地拥在一起。

时光兜兜转转，总也改不了它的噬咬。

静下来，我才听到墙上的老挂钟嘤嘤着细微的嘀嗒之响。唯它倔强，像极了我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