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欢章
诗言志。可是你能料到明代著名画家唐伯虎是怎样以诗言志的吗?请看:“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一副孤高不羁的样貌,但在愤世嫉俗中却凸显了一种高洁的品格。像这种突破世俗的藩篱,在内容上出奇的诗篇,绝句中所在多有。
唐代李涉有一首奇诗,创作原委是这样的:李涉舟中夜行,江上遇盗,盗首早知其诗名,因而不抢金帛而索诗作,李涉因而写下《井栏砂宿遇夜客》:“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如今半是君。”“世上如今半是君”,真是笔落惊风雨,构成对当时社会黑暗面精准的一击。
很多诗句不但在内容上出奇,在表现方法上也出奇。它们绝不走轻车熟路,总是从陌生的路径来寻求诗情诗意的表达。苏轼的《琴诗》就是这样的:“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琴声何来?连用两个疑问句,以引发读者的思考:艺术美究竟是客观的还是主观的?又由此叠加引发读者更多的思考:一切艺术现象和生活现象是不是应从主客观统一的角度去探索方能得其真谛?杨万里的《过百家渡》也是如此:“一晴一雨路干湿,半淡半浓山叠重。远草平中见牛背,新秧疏处有人踪。”此诗用变幻不定的句式,把诗人眼中那移步换形的景致和心中那轻快流动的波澜富有节奏感地表现出来,令人耳目一新。
也有些绝句在表现出奇上却有破格,常用逆向思维方式打破常规,化平凡为奇特。像杜甫的《少年行》:“马上谁家白面郎,临阶下马坐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一般说来,诗忌直露,但杜甫此作反其道而行之,通过两个特写镜头,就把纨绔子弟那狂妄而又浅薄的面相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使人发噱又令人深思。以直率之笔写粗豪之相,可以形成入木三分的对应,取得“响鼓重锤敲”的艺术效果。南朝王籍曾写有“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名句,这种以静写动的笔法一直为人所激赏,几乎成了公论,但到王安石的《钟山即事》一诗却有了不同写法:“涧水无声绕竹流,竹西花草弄春柔。茅檐相对坐终日,一鸟不鸣山更幽。”被嘲为“拗相公”的王安石在此和前人的表现法拗了一下,这种“以静写静”的直写法,我觉得更能表现他晚年隐居山林、一尘不染的心境,也更能表现诗人避同趋异的艺术个性。这并不是“点金成铁”,而是平中见奇。
诗艺出奇,不是刻意做作,必须有生活根据,符合艺术规律。诗最不能容忍平庸,诗人出奇制胜,求异、求新、求深,正是为了跨越平庸的滩涂,努力向艺术高地攀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