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名之外别有声

陈贤德

永和九年，在绍兴兰亭，王羲之和数十位文人雅集，曲水流觞饮酒作诗，写下了千古名篇《兰亭集序》。这不仅是一篇情景俱佳的散文，书法更是被后世评为“天下第一行书”。虽然历朝历代无不以尊王学王为荣，然而对于这种天花板般的赞誉，却偏偏有人不买账。书论家张怀瓘（唐玄宗开元时人，生卒不详）在《书议》中就说：“逸少（王羲之，字逸少）则格律非高，功夫又少，虽圆丰妍美，乃乏神气，无戈戟铦锐可畏，无物象生动可奇，是以劣于诸子。”更尖刻地说：“逸少草（此指草书）有女郎才，无丈夫气，不足贵也。”说王字娘娘腔，这也算是贬到底了。其实，不只是张怀瓘，连大文豪韩愈在《石鼓歌》也讥讽说；“羲之俗书趁姿媚”。

中国书法史上，唐朝的颜真卿是又一个高峰的代表。作为颜体的创始人，以忠臣烈士被世代敬仰，无论是书品人品更被赞誉有加。书法上也算是开宗立派的苏东坡，在《东坡题跋》中也不乏溢美：“故诗至于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画至于吴道子，书至颜鲁公……”元鲜于枢更将颜真卿的《祭侄文稿》评定为“天下第二行书”。

然而对这样一位继王羲之后最伟大的书法家，也不乏激烈批评。“千古词帝”的南唐李后主（李煜），善绘画，通音律，也是一位书法家。他在《书评》中说：“真卿得右军之筋，而失于粗鲁。颜书有楷法，而无佳处，正如叉手并脚田舍汉。”书法宋四家之一的米芾，持同一观点：“颜鲁公行字可教，真便入俗品。”他甚至不忘带出柳公权，说：“柳公权师欧不及远甚，而为丑怪恶扎之祖。自柳世始有俗书。”（《米芾《海岳名言》）。

即使在书家互相调侃中，也会暴露出对对方书作的见解和批评。宋曾敏行在《独醒杂志》（卷三）中记载了这样一件事：东坡尝与山谷（指黄山谷，宋朝四大书法家之一）论书。东坡曰：“鲁直（黄山谷字鲁直）近字虽清劲，然笔势有时太瘦，几如树梢挂蛇。”山谷曰：“公之字固不敢轻论，然间觉褊浅，亦甚似石压蛤蟆。”二公大笑，以为深中其病。

其实，从书法史看，好坏没有绝对标准。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崇尚和流行书风。由于书家阅历、性情和审美不同，有片面的、偏激的、情绪化的声音发生，也是正常的。事实证明，凡是大书家，都有自己独立鲜明的风格。这种风格越强烈，或许伴随而至的习气和弱处也更明显，毕竟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从这个意义上看，既认识正面评价，也了解负面批评，对学书人来说是有禆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