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眉

章慧敏

躺在艾香氤氲的美容床上，年轻的技师问我打算绣一款什么样的眉形？

我的眉毛随父亲，粗粗的。这种眉毛适合放在男人的脸上，长在女孩的脸上有点憨憨的，缺少个性。难怪小时候邻居像唱顺口溜似的埋汰我的长相：“塌鼻头、倒挂眉。”后来，鼻子渐渐长高了，眉毛却不见改善。看到爱美的母亲外出时总要用镊子拔掉杂眉，然后用眉笔描描画画，人顿时精神了不少，让我好生羡慕。她还有一支当宝贝似的“蜜丝佛陀”牌子的口红，艳艳的，柔柔的，打开盖后一股温软的香味似有似无地飘散开来，也令我心里痒痒。在那个以蓝灰黑为主色调的年代，眉笔和口红都属于不太容易搞到手的“奢侈品”啊。

改革开放后，我已在一家棉纺厂的工会工作了。托小伙伴的福，他请来了在“上芭”当化妆师的老师给我们上课。老师一眼相中了我的眉毛，让我当“模特”，说是要替我脱胎换骨。

老师在示范中才不管我疼不疼呢，她一面讲解，一面快速地拔眉，硬是为我修整出了两条有款有型的眉毛。当她很有成就感地让我照镜子时，我吓了一跳。看惯了熟悉的粗眉，突然间细了，眉尾挑高了，一团和气的脸咋凶巴巴啦？老师认为眉形代表着一个人的气质和个性，妆容不就是为了提升自己的美吗？杂乱无章的眉毛不是得分，而是失分。老师的话当然要听，从那以后，修过的眉毛周围有杂眉长出，我便像母亲当年一样，用镊子悄悄地拔去。

说“悄悄”是因为上世纪90年代初女性在脸上描描画画并不普遍。我们单位曾聘请过一位员工，初来乍到的她涂着鲜艳的口红，咖色的眉毛，黑色的眼线，绿色的眼影，在单位的回头率是100%。有人在背后给她起绰号：红眉毛绿眼睛，还挺形象的。这期间还来了位刚毕业的实习生，看她长裤外面套超短裙，假睫毛足有半寸长，像极了芭比娃娃。凡事有个习惯的过程，天天看，月月看，看也看习惯了。再后来，美容美发店如雨后春笋般地冒了出来，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我今天去绣眉，就是因为嫌眉毛有点儿淡，出门会客老要花时间描绘，还不如把形状、颜色绣上去，省去麻烦一样。

此时，准备操作的技师还在等我决定绣哪款眉毛呢？说实话，她报了一串眉毛的名词，我一个也没记住，耳朵里就跳进了“野生眉”这个词。我问：啥叫野生眉？她回答：自然，不死板，原生的效果。自然、原生都是打动现代人心弦的词汇，还犹豫个啥，就让我的眉毛“野生”一下吧。

在绣眉时想起，我家曾请过一位钟点工，每次上门服务都穿得“山青水绿”，还化了淡妆。我问她一大早就要出门，哪有时间拾掇自己？她说就是因为每天起得早，镜子里折射出的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早起床10分钟为自己化个妆，觉得精神上来了，雇主也不会嫌我丑了。

爱美、尊重美，早已不是女性的专利了，我认识的不少男性朋友为了自身形象，个把月染一次头发，顺便做个脸放松身心是常态。他们不再羞于自己已买了假发套遮住了白发或是“荷包蛋”，也会相互交流种植牙去哪家医院更靠谱……

职场需要形象，上了年纪的更需要自信。热爱美、创造美本身就是一种生活态度，而积极乐观的精神面貌就是支撑一个人有尊严生活的良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良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