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以刚
复盘是一个围棋术语。复者,重复过程,反复推敲。盘者,下过的棋。复盘就这么简单明了。所以就与“收官”“先手”“完胜”等术语逐渐走出围棋小天地,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
回想小时候学棋时,大约只有老师让八九子的水平,老师就正正经经地要求我学会复盘:“你下棋老师不可能一直盯着,老师问你下了什么棋,你必须能够复盘,否则老师没法教。”我刚连连点头,老师又紧接着补充道:“复盘没叫你死记硬背,如果你下的棋有自己的道理,自然就能记住了。”记得老师肯定没有使用“内在逻辑”之类表述,10岁左右听不懂的。
随着自身水平的提高,遇到的对手必然越来越强。对局后双方分享着手思路,总结成功的下法,反思失败的教训,也是常见的复盘形式。这种复盘就不是单方面受教了,而是双向交流,是共同的切磋琢磨。这还会让第三方乃至更多人受益,所以成为专业队伍日常训练的重要内容。想必大家从媒体报道中看到过,有些重大比赛之后,刚刚还是针锋相对,而双方告别之前,竟能平心静气复盘,坦诚交流感想。这是围棋独特的美丽风景,堪称竞技体育比赛中的奇葩。也许这正是围棋固有的文化属性使然。
话说近代中国围棋曾经大幅度落后于日本。对日本围棋照抄照搬,就形成习惯性思维。不但模仿棋艺,术语也拿来就用。“模样”“急所”“手筋”等等,几乎成为中日通用术语。共同使用汉字更增加其便利性。然而,以上两种中文统称的复盘,在日文中却是各有各的说法。指导性质的复盘叫“手直”,手是着手,直是修正、改善之意。动宾结构动词在后,正是日文的标准语顺。而推敲性质的复盘叫“感想战”。感想也就罢了,凭什么叫“战”呢?且往下看。
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中大出风头的超一流棋手小林光一,不仅棋艺拔群,其胜负心也令人敬畏。他复盘极端认真,对于对手的意见绝不敷衍搪塞,一定要祭出最强手段,得出他认可的结论。当然,大多数场合的确能够证明,实战中他的下法正确,毕竟水平明摆着。所以同行们戏言,小林光一下一盘棋要赢两盘,一盘是实战,另一盘是感想战。他要告诉对手:实战是你输,换一种下法还是你输。
如果一定要找鲜明对照的例子,那就要数关西棋院苑田勇一九段了。苑田天性偏于木讷,与中国棋手复盘,又多了语言障碍,话就更少了。
典型的场面是:看到对手出招并辅以询问或手势时,苑田面无表情,一声不吭地在盘面上落下一子又一子。即使有译员在场,苑田也很少主动说话,只是跟着对手的落子而很快落子,像在下棋一样。而对于优劣的判断之类,几乎不张口,活脱脱瞎子吃馄饨——心中有数。苑田是以“手谈”发表“感想”,不跟对手“战”。总而言之,复盘与双方的棋艺水平和性格修养密切相关。与“世界上没有相同树叶”之说十分契合,或许也为“千古无同局”赋予了别样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