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07日 星期二
王霜:天才降速飞行
第A08/A09版:人物 2019-12-04

王霜:天才降速飞行



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吧,我觉得我真的确实走得太快了吧,也会特别累。所以你说让我现在去回想巴黎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我只会觉得特别累。所以就是特别想藏起来,希望大家都看不到我。

从人群中消失几个月之后,2019年10月4日这一天,很多人又想起了王霜。

这天凌晨早些时候,效力于西班牙人俱乐部的中国球员武磊在欧联杯的一场比赛中,开场149秒闪电破门,取得中国男足队员一粒具有里程碑意义的进球。各大媒体连夜刊发新闻、制作海报,纷纷在最醒目的位置写下“武磊打进中国球员欧战正赛首球!”正值国庆期间,这粒进球也让球迷们幸福到了极点。

过了没多久,女足欧冠的官方推特小小地砸了一下场子,“祝贺武磊在今天的欧联杯中,成为了第一个在欧战正赛进球的中国男球员。而王霜是第一个在欧足联俱乐部正赛中破门的中国人,上赛季代表巴黎圣日尔曼进球。”(注:严格地说,王霜是中国大陆第一个在欧战正赛进球的队员,中国台湾女足运动员曾淑娥曾在2013/2014赛季欧冠比赛中攻入一球。)

那段时间,已经“逃”出众人视线的王霜正在挪威休长假。北欧的秋天有一种冷峻和遗世独立的美,人生中少有这样放松的时刻,人群之外,山河湖海,什么也不用多想。

总的来说,2019年对王霜并不是太友好。

命运在2018年给了她一颗大大的糖果——这一年,她获得了亚洲足球小姐,转会法国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靠一粒粒进球惊艳世界足坛,很多人在转播镜头和体育新闻中认识了这个因为足球被晒得黑黑的、短发、特别爱笑的武汉姑娘。

有那么一些时间,王霜觉得自己没准儿真能去扮演这个英雄。但现实却是,这颗糖果噙到了2019年,原本的那层甜蜜慢慢消失了。

2019年6月,女足世界杯在法国举行。开赛前,媒体纷纷打出“铿锵玫瑰能否重新盛放法兰西”的标题,王霜作为这届女足的头号球星,一度被外界视为那个扛起中国女足复兴大旗的人,但中国队最终表现不佳,在八分之一决赛0比2负于意大利,止步十六强。此前中国女足共7次闯入世界杯,这是唯一一次没闯入八强,而王霜在四场比赛中,一球未进。同意大利的比赛终场哨声响起,王霜在球场上哭到双肩颤抖到停不下来,她不断重复的一句话是,“我再也不踢球了,我再也不踢球了。”

世界杯结束后,王霜与巴黎圣日耳曼俱乐部解约,低调回国,迅速消失于人群之中。无数人追着她要答案,她回绝掉了绝大多数媒体的采访,躲进武汉体育中心的球员宿舍,从“世界级球星”变成一个普通的“靠踢球吃饭的人”。

“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吧,我觉得我真的确实走得太快了吧,也会特别累。所以你说让我现在去回想巴黎之前所发生的一切,我只会觉得特别累。所以就是特别想藏起来,希望大家都看不到我。”

王霜反复说了很多次想藏起来,甚至很认真地说起想去大学教书的念头。她说,运动员跟普通人最大的不同,是对时间的感受。普通人觉得跌倒了,爬起来,“以后有得是时间”。但对运动员来说,时间以最冷酷的法则单向运行,世界杯四年一届,错过就是错过,“下一届我就28了,谁知道那时候是什么样,那时我还踢球吗?”

最初的采访在7月进行,那也是王霜人生中的灰暗时刻,她用了很长时间去重新校正自己和足球的关系,外界越期待她扮演一个英雄,她越是想丢盔弃甲跑到一边,但足球之于她的那个诱惑还在,跑到半路又马上后悔,“唉?我是不是还喜欢踢球?”

这不是一个符合公众想象的英雄主义的叙事,英雄习惯展示强悍和百折不挠,但在被动地抵达舞台中央后,24岁的王霜选择暴露脆弱和犹豫,这恰恰造就了这个故事的动人之处:一位被足球届认为是天才少女的运动员,在她自己没准备好做一个英雄之前,别人没法强迫她。

稻草

对王霜来说,足球是她的稻草,是足球把她从童年被抛弃的惊惧中打捞了起来。她跟哥哥一起踢球,对于一个过早品尝离别和背弃的小女孩而言,球场上的事情简单得多,追逐脚下的皮球几乎成了幼年时代唯一可以掌控和主宰的事,只要保证不丢球,然后把球踢进球门就可以了。

1999年的刹那光辉成了中国女足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在那之后,中国女足经历了长达数年的寂寂长夜,铿锵玫瑰变成了一道沉甸甸的咒符,和20年前的那份荣耀一起一直纠缠着之后从事这项运动的人。

王霜很坚决地说自己真的非常不喜欢“铿锵玫瑰”的称谓,“不止我不喜欢,后来踢球的女孩们都不喜欢,雯儿姐(孙雯)她们的成就很伟大,但那是只属于她们的,谁也不愿意成为影子是吧?”

铿锵玫瑰绽放的1999年,王霜不到5岁。对足球尚无任何概念。“其实1999年真的没什么印象,那时候我才4岁,肯定是还不知道的。”

关于自己的4岁,王霜记忆不多。但在5岁那年,她的幼年世界经历了崩塌,感情一向不睦的父母婚姻走向破裂,爸爸妈妈谁也没有承担起养育王霜的责任,离婚后,父母分别离开武汉,亲生父亲把王霜送到了姨父姨妈家里,然后就消失了。

幸运的是,姨父姨妈都是非常善良的人,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姨父曹义林是个球迷,表哥曹国栋自小踢球,所以,王霜和足球的缘分不是开始于1999年的女足世界杯,而是一次她无力左右的家庭变故。

“我是在球场上喜欢上的足球。”

对王霜来说,足球是她的稻草,是足球把她从童年被抛弃的惊惧中打捞了起来。她跟哥哥一起踢球,对于一个过早品尝离别和背弃的小女孩而言,球场上的事情简单得多,追逐脚下的皮球几乎成了幼年时代唯一可以掌控和主宰的事,只要保证不丢球,然后把球踢进球门就可以了。

启蒙教练徐义龙就是在王霜同哥哥曹国栋的追逐中相中了她,“我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孩子好快,跑起来,而且是个女孩子。”那时候武汉并没有专门的少儿女子球队,徐义龙就把王霜招进了自己的球队,跟一群男孩子一起训练。

曹国栋印象中,这个天外来客的妹妹特别喜欢跟自己“拼着干”,男孩的力量比女孩要好一些,王霜就是不服,天天琢磨着怎么以柔克刚出奇制胜,这意外地训练了王霜用脑子踢球的能力。曹国栋后来也成为了职业运动员,他觉得妹妹身上这种不服的劲头儿太突出了,回想起来,可能还是家庭的原因,“就是家里有两个苹果,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她喜欢去选大的,她不要小的。我妈就跟我说,妹妹这样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我小时候巨傻,傻乎乎的,现在会觉得我妈说的对,你想一个小女孩,真的,你不能说她自私,因为她根本没有安全感。”

曹义林夫妇都是武汉很普通的工薪族,突然多出抚育一个孩子的担子,其实是不小的压力。一家人有开民主会的传统,夫妇俩就跟两个小不点儿说,“反正我们家啊,你们两个人练球,如果我们家就那个钱只能培养一个的话,那谁好我们就这个钱就扔在谁身上去,绝对不可能说,因为喜欢哪一个,或者是重男轻女,因为你哥哥是儿子,就把钱给他,都要看成绩。”

王霜成年以后,跟姨妈郭芳撒娇式地谈起过这个问题,那时候王霜已经改口称呼他们为爸爸妈妈,“她跟我说,她知道她爸爸喜欢她,她总说我喜欢她哥哥,她就觉得我偏心。她说你都说过,我们家就这条件,但是这个钱只能培养一个人,谁好就给谁用,但是我就觉得你喜欢哥。”

这样的敏感和较真儿让郭芳心惊,至今她都无法完全确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你看本来是为了鼓励他俩,她小时候就会这么理解,还记了这么多年,她可能还是很怕跟足球(分开),这点她比曹国栋要坚决。小时候踢球谁家也不是说要弄什么名堂出来,她不行,徐教练说她抱着球睡觉,那可能夸张一点,但是她把足球真的当成命,她不像有的孩子,踢完干别的去了,或者不踢也行,她一门心思就是这个。”

王霜只有在回忆起童年的时候脸上掠过一丝真诚的快乐,“那时候一直跟他们男生在一起踢。他们给我起了一个外号叫铁妹,那时候也不怕,跟他们男生踢球从来都不收脚,就是磕一下碰一下,男生就喊疼,我从来都不喊疼。”



确实是,可以说中国女足这么多年来,除了孙雯,可能就是她了。大家可能对这些都已经,全国都麻木了,所以她可能就像是大家,就是黑暗中的一缕光一样,你会在她的身上看到一种足球最原始,最纯粹的那个东西。

专注、灵活、肯动脑子的技术特点,顽强、不服、再加上有点“自私”的性格,让王霜很快在武汉的足球圈脱颖而出,那时候王霜一直混编在男队,11岁的时候参加武汉当地的比赛,一位教练见到王霜后直接提出抗议,“你们队里有王霜参加,这球还怎么踢嘛。”

竞技体育的运行法则非常简单,成王败寇,战斗和征服。童年时代能打败高自己半头的男孩子,这更像是规则外的儿戏,想要走职业化的道路,12岁的王霜必须走进规则。那一年,她第一次离开家,去参加一个国家队“希望队”的集训,独自去北京的火车上她哭了很久很久,醒来已经是完全陌生的世界。

武汉吴家山中学的足球教练韩健是王霜的另一位恩师,虽然在武汉足球圈里大家都知道有个小姑娘不错,但外面的世界对待一个毫无背景的小孩儿可没什么客气,有件事韩健记得很清楚,“她是一去那个北京人家就说,踢什么球啊踢,球也踢不了,成绩也不好,又这么小,出来受罪,谁让你过来的?教练也不用她,她姨爹姨妈好不容易跑去看一场球,就给她一分钟,就是给她最后一分钟。”韩健说,王霜后来哭得一塌糊涂。“就不说她是天才,但肯定还是个好苗子吧,但人家一点耐心都不会给你,你谁啊你。”

小时候,王霜特别爱哭,但韩健能教给她的只能是绿茵场不相信眼泪,大环境就是这样,只有成为最强的那个,那些莫名其妙的偏见和白眼儿才有可能被击碎,他反复跟王霜传达的信号是,哭没有用,赢才有用。

王霜很争气,12岁入选国少队,15岁入选国青队,17岁入选国家队——那是2012年,中国足球正经历着老球迷口中“黑的不能再黑”的至暗时刻,那之前的两年,中国足坛腐败窝案引发全民关注,涉案人员上至足协主席谢亚龙及各级官员,下至足坛名哨、各俱乐部教练、球员等数十人,盘根错节之深震惊舆论。

从2004年到2012年,中国女足先后经历了9位主教练,同时期的日本女足只经历了一次帅位更迭。这期间,日本女足从亚洲二流球队变成了女足世界杯的冠军,而在中国,伴随着女足成绩下滑的还有——踢球的女孩越来越少。

根据2016年一则报道提供的数据,中国女足的注册成年职业运动员不足600人,而国际足联的统计中,中国的注册女足运动员(12岁以上)为3000人。这个数据少得可怜,同时期的美国女足运动员的数量是180万。

中国女足前任主教练郝伟还记得第一次见王霜的印象,“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但确实看她第一眼,她在技术的能力上,包括球的智商上,可以说一看就比别人高一等,而且在这个位置上也很适合,因为她又小,她的技能,那个时候其实已经展现出她的才华了,确实是,可以说中国女足这么多年来,她可以说是,除了孙雯,可能就是她了。”

“大家可能对这些都已经,全国都麻木了,所以她可能就像是大家,就是黑暗中的一缕光一样,你会在她的身上看到一种足球最原始,最纯粹的那个东西。”资深女足记者陈清扬跟郝伟有一样的心情,王霜以及同时期这批球员的出现,让被中国足球伤透心的人们重新看到了一点光亮。

王霜的偶像是C罗,但她面临的却是梅西式的困惑——不管在俱乐部取得了怎样的成绩,每当回到国家队,她发现自己游离于体系之外,成了一个外人。王霜的困惑也是中国足球多年的困惑,即个体特质和集体法则之间永恒的矛盾。

集体的法则,梅西式困惑

王霜一直视李娜为偶像,去巴黎的飞机上,她专门带了一本李娜的传记《独自上场》,但集体运动和个人运动最大的区别是,作为一名足球运动员,王霜做不到“独自上场”。

“哪儿都有你,你那么能显啊,怎么这么欠啊,怎么怎么样的,好像就你能带球怎么样,爱显摆吧。”早些年,中央电视台资深体育记者艾婷婷听过不少对王霜的非议,运动员从小处在集体之中,接受的是统一的塑造和驯化,很容易对与众不同的那个说三道四,这一点在个人项目里可以跨越,只要足够强大,“到李娜那样,谁也不能怎么样。但在集体项目里,这有时候可能反而是种劣势。”

今年女足世界杯期间,国家队主教练贾秀全的一句“我需要的是一个团队,而不是某一个球星,我需要一个团队在场上”,引发了非常大的舆论风波,外界猜测贾秀全将矛头对准了王霜,大赛期间将帅失和的传闻甚嚣尘上。

贾秀全在中国足坛向来以严厉和不近人情著称,一些老球迷担心曾经的“3号隋波”事件重演。1998年的一场国内联赛,贾秀全赛后指责球员隋波打假球,一句话将后者拖进舆论风波,经历100多天的调查,隋波事件最终被认定为媒体炒作,但这名球员在漫天的指责和猜疑中随之沉寂,不久便结束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成为中国足坛的一个悲剧符号。

王霜确认同大巴黎解约后,球迷和媒体把怒火指向了贾秀全和中国足协,日韩足球每年都输送大量球员到海外,王霜踢得好好的,突然中断的留洋之路被视作历史的倒车,“鼠目寸光”、“削足适履”、“为了成绩不择手段”。

王霜解释了多次,“贾导对于我们来说就像父亲一样,他不管怎么去说我们,那都是为我们好,我觉得还是要从自身找原因。”但猜疑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身处风暴中心的王霜彻底慌了神,回国确实是她自己的决定,“没有,没有人逼我,”面对采访,王霜再次解释,“可能我觉得还是跟我们教育有关,我妈从小就教育我,要先去想想后果,所以我老是先去考虑后果,然后再去做。”

对王霜来说,这个“后果”就是她发现“加盟巴黎那么久,感觉只是我个人的能力提高了,但对于国家队并没有太大帮助”。

王霜的偶像是C罗,但她面临的却是梅西式的困惑——不管在俱乐部取得了怎样的成绩,每当回到国家队,她发现自己游离于体系之外,成了一个外人。艾婷婷报道中国女足多年,在她看来,王霜的困惑也是中国足球多年的困惑,即个体特质和集体法则之间永恒的矛盾。

贾秀全入主中国女足后,提倡拼体力、拼意志的防守反击打法,“贾导的这套打法,是要有充沛的体力作为基础才能够实施的,要利用我们所有队员那种不遗余力地奔跑,去弥补我们和对方的这种差异。”而王霜的特点是小快灵,讲究技巧,艾婷婷说,“她偏赶上贾导的这支国家队。”

“其实贾导对她有没有不满呢?我也不怕说,有,其实贾导当我面他也承认这一点,但是呢我认为这个不满根本不是针对个人的,就是因为王霜回来之后,教练组发现她的身体状况没有办法达到球队的训练要求,本来我们认为这将是我们的一个杀手锏,但最后发现她只能用半场,所以你是教练,你也生气,对吧,所以就是这样。”

这届女足世界杯,王霜太想赢了。但第一场打德国,腰伤就复发了,“打德国之前一周的友谊赛,她扭了一下,她接着晚上回去,不能起床,不能走动,她还坚持在训练。”站在父亲的角度,曹义林有埋怨也有心疼,“我当时跟她说,我说,你必须要跟贾指导讲,她不敢讲。我说你跟队医讲,要队医跟贾指导讲,队医也不敢讲。我说这怎么办呢,我说你必须要讲,我说你这个世界杯不打都可以,你不能把自己搞伤了,我说你还年轻得很,你不能毁自己。”

王霜当时跟曹义林发脾气,“怎么运气这么不好,我全部都准备好了。”她就是想赢,因为,她非常清楚人们对女足的相对宽容不可能永远持续,在世界范围内,踢球的女孩儿们想让人们更多关注,路径从来只有一条:比男人们成绩更好。“你心里会有一种担心,就是说如果说几年之内再不出成绩,大家也会像对待男足一样对待女足,那个是特别可怕的。”

世界杯期间,韩健去法国看了王霜的比赛。这对师徒过去十几年中常常在一起看比赛回放,分析技战术问题,亲如父女。韩健平常喉咙不好,一直吃一种含片,王霜有次发信息说也想吃那个含片,这次去法国,韩健就一直带在身上,他和王霜的酒店只有一条马路之隔,但他最终没有选择跟王霜见面,那几盒含片他从武汉带到法国,又从法国带回了武汉。

“其实跟领队什么的,很多熟人,我从来不过去,我怕碰到她,她知道我住在对面,她也怕我碰到她,本来其实她已经在那里够压抑了,你再碰到她,从主教练的角度,怎么你还搬救兵吗?”

世界杯期间,韩健就知道了王霜决定回国的消息,这件事对他打击巨大,在法国看比赛的时候,韩健说自己“真的是心痛”,“怎么说呢,就好比有那么一块草地,突然蹿出一朵小花儿来,然后人一看,哎?你怎么蹿出来了,我这是草地,然后咔嚓给你铰折了。”

王霜形容回国后的状态有点像“降速飞行的鸟儿”,身边的一切都迅速慢下来。俱乐部主教练刘麟觉得相比于出国前,王霜明显多了很多心事,不打比赛的时候,刘麟有时候会载着王霜在武汉到处转转,“有阵子说要买房,就开车转一天,最终房也没买,就转一天。

降速飞行的鸟儿,回归最初的自己

对于王霜,巴黎像是一场渐渐远去的梦,回到武汉车都江大女足俱乐部,她按照自己的想法“藏”了起来,她身上有常年的运动伤,借着这段时间好好休养了一下。

王霜形容回国后的状态有点像“降速飞行的鸟儿”,身边的一切都迅速慢下来。俱乐部主教练刘麟觉得相比于出国前,王霜明显多了很多心事,不打比赛的时候,刘麟有时候会载着王霜在武汉到处转转,“有阵子说要买房,就开车转一天,最终房也没买,就转一天。”

队友吕悦云从很小就跟王霜在一个队踢球,她印象里王霜在场上是个“霸气张扬的杀手”,私下是特别咋咋唬唬,特别能闹腾一人。经历了这场出走与与归来,吕悦云能觉察出王霜身上一些很特别的东西,“好像消失了”。

在女超联赛,王霜没有扮演那个神奇的角色,女超联赛的设定也一直是外界批评的对象,两个月内要把所有比赛打完,然后去国家队集训,备战东京奥运会。王霜最终在女超联赛只有三粒进球入账,球队在八支队伍中排名第四。

上中学的时候,韩健曾给王霜起过一个外号“虚荣妹”。那时,王霜在队里年纪最小,但她老缠着韩健要当队长。“不能不能,你这水平,学习就那样,球也主力都够呛,还当队长。”结果有一次夏天打比赛,天很热,40多度,当时的队长身体差一点,体能透支得特别快。“其实当时王霜也不行,太热了,但当时只还能换一个人,我就把队长换下来。王霜就成了场上队长,结果这一下,她满场飞,我就说你怎么这么虚荣呢,这样就叫她虚荣妹,爱虚荣。”

追着那粒皮球,“虚荣妹”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也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各种“虚荣”。但现在,这份“虚荣”必须面对现实。

徐义龙有一次看王霜的采访,“因为我们武汉市足协和省足协之间,足球应该平级的。她为了怕得罪省里或者市里,说省里又怕得罪市里,所以说这个孩子说话时候,她用了一个什么词,我们地方,我们地方的足协,她两个都概括了。她如果说湖北,武汉市就,所以说从这些细微处我就感觉到这孩子,在面对媒体有时候表达的方式很注意。”

跟很多大喊大叫的教练不太一样,徐义龙很温和。一方面,对于王霜的这种情商和表达,他是欣慰的,“因为在我们的环境里面,这就是最得体的表达”。

但另一方面,徐义龙又觉得哪里不对。他闲暇时很爱看纪录片,看大自然里的野生动物。他觉得所有伟大的运动员身上一定都有兽性,有很多不驯服,这也是体育存在的意义。徐义龙说最初见到五六岁的王霜时的样子,“在人群中跑啊跑啊,好像一直不知道累,还真是有那股劲头儿。”

“回想过去一年,会有特别怀念的东西吗?”王霜想了想,说,“巴黎的草皮。”

她非常开心地形容起巴黎的草皮特别软,跑在上面特别自在,也说起了打进里昂进球后的那次滑跪。回国之后第一场女超比赛,她打进了一粒扳平的进球,当时她有伤在身,但还是一蹦老高,跳到空中做了个庆祝动作。后来有人跟她开玩笑说,你应该滑跪庆祝一下啊,王霜做了个鬼脸,是24岁女孩儿特有的调皮,“那草地,滑跪一下膝盖就没了啊!”

徐义龙说,大环境确实有太多让人沮丧的地方,但王霜也有王霜的问题,这次的风波正好是个考验她的机会。

采访时问王霜,世界杯后她最生气的评价是什么,她说是大家说“王霜不过如此”。

谈不上成功的女超联赛结束后,这头小兽给自己放了个长假去挪威玩了一趟。在挪威,她看到了极光,还有一座坐落于山海之间的球场,紧接着她回到了国家队,不久前的永川女足四国赛上,王霜迎来了她在国家队的第100场比赛。那场比赛,王霜最终梅开二度,用两粒漂亮的进球,宣告了自己的归来。节选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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