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30日 星期五
被妄议的“九岁棋童之死”
第A10版:棋牌 2025-05-28

被妄议的“九岁棋童之死”

父亲:警方会还我公道!“天才围棋少年”坠楼事件指控之外的另一面

5月19日放学后,朱宏鑫回到杭州智力运动中等专业学校附近的出租房,从10楼坠落身亡。到了晚间,有网友发布消息称,“5月19日晚8点46十六分,经确认:九岁业余6段朱宏鑫小朋友跳楼后死亡。生前长期因输棋被父亲极端殴打,选择了轻生。”这则消息引发大量网友关注。更多爆料接踵而至,矛头直指父亲朱松林。杭州市公安局称已接到报警,相关部门正在调查处理。

朱松林被“指控”长期家暴妻儿,利用儿子天赋获利,逼得儿子绝望之下选择轻生。在一边倒地对父亲舆论挞伐之下,仍有大量事实未明之处:爆料人是谁?孩子生前是否长期遭受极端家暴?孩子生活在什么样的一个家庭中?孩子坠楼当晚发生了什么?

针对种种疑点,记者赶到泉州和杭州,试图寻找事件里缺失的真相。

“同村人”的爆料?

九岁围棋少年朱宏鑫战绩不俗。七岁至今在多项国家级、省级比赛中名列前茅。去年,朱宏鑫开始在杭州棋院接受训练,并于今年成功晋级业余6段。因此,他被网友们称为“天才围棋少年”。

而网络上到处流传的“同村人”爆料,揭开了这个孩子生前的另一番图景——朱宏鑫的父亲朱松林经常家暴妻子和孩子,孩子输一盘棋,父亲就会拳打脚踢,而且不分场合,就算在围棋比赛现场也会大打出手,没有人拦得住他。

5月21日,记者联系到这位自称“同村人”和“邻居”的爆料者李峰。他自称与朱宏鑫一家同村,熟识朱宏鑫母亲及其家人,与他们同住一个小区,认识朱松林长达十多年,孩子与朱宏鑫同班。为验证对方身份,记者提出保证化名,但需要了解真实个人信息作为采信依据,但未获得对方回复。

5月22日早上,李峰表示其经过深思熟虑,愿意接受采访,向记者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并非是“同村人”或“邻居”,而是孩子母亲的亲戚。他解释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忌惮朱松林一家的报复,不得不以“同村人”的身份掩饰。

李峰透露,朱松林与其前妻李女士由婚姻介绍所牵线搭桥,在2014年结婚。朱松林曾与人合伙开餐馆,闭店后没有稳定工作,学历也很低,在村里风评不好。李峰表示,两人夫妻生活很平淡,直到朱宏鑫出生,朱松林的本性才开始暴露。“他和女方发生生活口角,他只要一不顺心,马上就一巴掌扇过去。”李峰说,他曾听孩子外婆说,四年前,妈妈劝说男方不要吼孩子,就被扇了一巴掌,直接晕倒在地上,后来是邻居赶来给女方掐人中,她才醒过来。李女士第一时间选择报警,然而警察上门时,朱松林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僵持之下,警察告诉李女士,这属于家务事,让他们私下调解,就离开了。第二天,李女士到派出所做了笔录。此事就“不了了之”了,李女士此后也再没报过警。

……

5月23日,记者在泉州见到了爆料者李峰。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声音有一些沙哑。记者试图当面再次确认李女士的报警事由,于是李峰在相册中找出了一张落款日期为2016年底的“报警回执单”图片,其中报警事由是“(李女士)被其丈夫殴打”。而在前一晚的电话采访中,李峰曾说,李女士唯一的一次报警是在四年前。

除了时间上的矛盾,记者当晚还发现李峰前后叙述的细节也有较大偏差。当记者追问“家暴”的细节,女方是否留存图片等证据,是否有验伤报告,能否告知给女方掐人中的邻居的信息等细节时,李峰改口说,他在早些时候又向李女士求证了细节,当时并非是邻居为昏迷的李女士掐的人中,而是朱松林担心李女士死了才掐的人中。

当被问及周围邻居是否听到过男方打骂的声音时,李峰表示并不了解,解释说孩子和母亲都比较“隐忍”,被打了也不会出声。当记者询问一些关于“屡次威胁妻子性命”或“家暴孩子”的细节时,李峰反复表示,其无法提供更多证据,是担心会被朱松林一家发现其爆料身份,全家遭到报复。

而事实上,李峰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留言时并未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记者发现,他在微信公众平台和社交媒体平台上,均使用同一个昵称频繁地在相关帖子下留言,发布的帖子点赞量超过3000。而其在微信公众号文章评论所使用的账号,和加朱松林为微信好友的账号是同一个。

当记者一再请求见孩子妈妈时,李峰以李女士情绪崩溃为由,拒绝了记者跟进采访和求证信息的全部请求,并匆匆离开了采访现场。

“单身”爸爸

带着网上未被证实的言论和诸多疑问,5月23日下午,记者到达朱松林在泉州居住的小区。出乎记者意料的是,在同村人的口中,“全村人都知道他是‘家暴男’”的说法没有得到印证,而是揭开了这个被全网声讨的父亲的另一面。

小区建于2014年前后,属于拆迁安置房,居民大多是之前附近几个村庄的村民,不少户在小区内拥有多套房产,住进小区后,仍保留着村里的“熟人社会”文化。朱姓是小区的大姓。年逾古稀的居民朱玲曾和朱松林同村。拆迁后,两家人先后搬进新小区,住在同一幢楼的相邻单元。朱玲回忆,她刚搬过来的时候,朱松林家在装修婚房。

由于和朱松林的三叔熟识,朱玲看着朱松林长大,然后再看着他一点点带大朱宏鑫。朱玲说,她经常看到朱松林背着孩子,去小区门口摆摊卖四果汤。她用手比着怀抱襁褓的动作说,“孩子这么小,都是他爸一直在带,裹着布抱在胸前,大一点了就背在身后。”还有邻居附和说,儿子长大一点后,就经常骑在爸爸的肩膀上。

……

在朱玲印象里,她在这个小区住了11年,却没怎么见过孩子的妈妈。她曾好奇为什么一直只看到朱松林带孩子。宏鑫奶奶告诉她,“他妈不管孩子,孩子刚满月就断奶了”。和朱玲一样,在场的几位邻居都没有见过朱松林的前妻,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有的甚至连他们离婚了都不知道,只是经常看到朱松林一人带着孩子出门摆摊。

父亲的钢戒尺

朱宏鑫就读于杭州智力运动中等专业学校,位于杭州钱潮路天元大厦。5月25日(周日)晚上,记者在杭州天元大厦看到,很多5岁到10岁的孩子在上围棋课。

这个学校不乏“天才”。学校家长圈里流传着一个初中孩子胜过职业九段棋手的传奇故事。这些家长为了带孩子在杭州智力运动学校学棋方便,都租住在学校附近。和朱松林类似,张崇也是在一年多前,带着八岁儿子来杭州学棋,曾和朱松林一同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小区。两人的孩子是学校同学,下课后经常在一起玩。两家是上下层邻居,平时走动密切。

针对网上流传的“朱松林在5月‘明仕杯’比赛现场,因为孩子输一盘棋对其当众暴打”的事情,张崇说,“他确实打了,很多家长孩子都看见了,但原因不是输棋。”他告诉记者,当时朱宏鑫在比赛过程中和对手在互相推棋盘玩耍,这是一种不尊重围棋和体育精神的行为。裁判员制止无果后,到赛场外告诉朱松林:“你的孩子太没有纪律性了,打全国大赛都这样。”

完赛后,朱宏鑫一走出来,朱松林就当着所有人面踢了他一脚,打了他一下。事后,张崇问朱松林,“你干嘛又打孩子?孩子也有自尊心,有什么错,可以回家慢慢教育。”朱松林说:“全国比赛都能玩,裁判员都说到我脸上来了。我跟他说过要认真一点。”

张崇认为,在他们家长眼里,朱松林是个很疼孩子的父亲。朱松林担心孩子不爱吃学校食堂伙食,经常烧一些营养餐带过去,把虾都给孩子剥好,自己只啃虾头虾尾,还会把吃的分给其他学生。事实上,为了给孩子好的生活条件又能兼顾照料,他在校外打零工,当围棋启蒙教练。他的围棋水平是陪伴孩子做题,一同成长起来的。

小区业主王强与朱松林打过几次照面,加过微信好友。他在网上得知朱宏鑫19日晚上坠落身亡的消息,感到不可置信。“我17日晚上在小区附近的超市,还看到他买了两盒AD钙奶。当时孩子不在,我想他应该是买给儿子喝的。”王强说。王强此前也曾在超市碰到过朱松林很多次,大都是他来给孩子买零食。除此以外,他还记得有一次朱松林带着好几个孩子去超市,让他们自己挑想吃的东西,他来买单。张崇说,朱宏鑫一直都很黏他爸爸。如果朱松林夸别人家的孩子“很乖”或”很聪明”,朱宏鑫在旁边听到了就会吃醋,噘着嘴巴说,“爸爸,我不乖吗?”“爸爸,你抱抱我。”

张崇也承认,朱松林对儿子经常采用“棍棒教育”,打得也重。张崇的出租屋沙发上放着一把木质戒尺,上面刻着《莫生气》,已经被用得微微弯曲。张崇坦言,孩子犯错了,他也会用戒尺打。打完孩子后,张崇曾用戒尺抽过自己的掌心,感受一下力度,“我大人都觉得疼,所以我都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张崇知道,朱宏鑫犯了错,朱松林会用一把钢制戒尺,打儿子的手臂和大腿,打完会有红印,一般过个几天会消掉。至于网上流传的“用烟头烫孩子”,“这不可能。朱松林根本不抽烟。”张崇说。

……

几个月前,朱松林搬离了这个小区,租到相距300米的对面街区的小区。打扫完新租房,朱松林拍摄了房间的视频,发给其他家长,邀请他们来做客。另一位学校家长给记者提供了一张视频截图。从图中看,房间里一张学生书桌就在窗下,书桌上有一台手提电脑,床紧挨着书桌。

张崇也曾应邀到朱松林的出租房里做客吃饭。他看到朱松林曾把高柜子放在书桌后面,堵住窗户,但也有把柜子撤下来的时候。“当时朱松林就意识到了这个安全隐患,如果孩子调皮爬上去,有失去重心坠楼的风险。”张崇说。

就在前不久,张崇还听朱松林说过很多次,他想要搬回原小区。因为新租的小区在天元大厦对面,孩子放学回家要通过一条车流量很大的马路,朱松林不放心。

坠楼那晚

5月26日,张崇带着记者走进朱宏鑫出事的那个小区,上到朱松林和儿子住的10楼。张崇回忆,朱松林和另外三户人家合租一间房,他住在靠左手边最里面的一间。以前大门都敞开着,如今,另外的租户也在这两天离开了,大门上了锁。

回到楼底下,张崇指着第10层窗户说,那就是朱松林和儿子住的房间的窗户。记者看到窗户没有围栏等防护措施,从楼上几户人家的窗户来看,窗户能够向外推开,宽度足以一个成年人通过,存在一定的隐患。

究竟发生了什么?

5月24日下午,记者来到了朱松林家。宏鑫奶奶躺在客厅沙发上,朱松林和朱宏鑫的爷爷在各自卧室躺着。宏鑫奶奶扯着嘶哑的嗓音说,“孩子是5点30分丧掉的,根本不是8点多!”奶奶说,学校下午5点左右放学,“那天爸爸没空,打电话给老师说让他留在学校吃饭。警察调了监控,小孩自己回家了,半路上又忘掉拿考卷,回去拿完到学校对面的小区。5点10分左右,他还在和同学玩跳绳。十多分的样子,他上楼了。5点半,就掉下来了。”而朱松林也是接到电话,才知道儿子出事了。

“为什么(网上)说8点多(孩子自杀)?我那个时候打视频给他妈妈,她不接,打电话、发消息,她都不接。”说到孩子的妈妈,宏鑫奶奶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没离婚前,就隔十几天才回来一次,晚上八九点到家,早上6点多就走了。孩子发烧生病都没有回来看过”。

面对记者“爸爸打过孩子吗”的提问,孩子奶奶带着哭腔说,“要是松林不疼这个孩子,怎么会把他从小带到大?”

宏鑫爷爷的反应迟钝了些,缓缓开口说,“爸爸打小孩是正常的。”停顿了几秒钟,他又重复了这句话,“大人管教小孩是正常的。”

听到客厅里的对话,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朱松林喊了一句,“你不要说了,警方会还我公道的。”

朱玲记得,出事后,朱松林的弟弟第一时间赶往杭州。5月22日晚上10点多,朱松林带着孩子的骨灰回到泉州的家。“松林一进家门,眼泪就流下来了,说妈妈对不起,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解释。”孩子奶奶说。

但是孩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如何坠亡?目前仍然没有定论。

“跟松林一起从杭州回来的亲戚和我说,松林家有一箱枇杷,靠近窗台的地方有一个桌子,他们怀疑是孩子吃完枇杷,站在桌子上,想把枇杷皮和枇杷籽扔出去,不小心掉下去了。楼底下,孩子身旁还有枇杷皮、枇杷籽。”朱玲说。

26日晚,记者从杭州公安处了解到,目前公安机关正在配合有关部门开展进一步调查。对于记者提出的关于“是否存在枇杷皮”的疑问,相关负责人没有回答。

张崇表示,19日下午4点多,朱宏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学校,还在路上碰到了几个家长,“这些都是有监控的”,回到所住小区还跳了绳。“这个孩子(朱宏鑫)的情绪总是挂在脸上的,就算前一晚被爸爸打了,第二天也跟没事人一样。”张崇说。

围棋网络对弈App野狐围棋记录着,出事当天,朱宏鑫还在围棋网络对战App上下了三盘棋,2胜1负。张崇解释,朱宏鑫在App上是“九段”的段位,也是平台的最高级,他的对手也都是九段。围棋是一种讲究“心战”的竞技游戏,“如果宏鑫有那些念头,势必心会乱,心乱了,怎么可能打出2胜1负的战绩?”他说。

近期,学校的学生们正在冲刺7月即将举行的全国围棋定段赛,这项赛事也被称为“围棋高考”。按照张崇对朱宏鑫的了解,如无意外他百分之百会参加,并有望冲段成功。

(摘自上观新闻,略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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