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尔退役，传奇永不落幕

当杜塞尔多夫俱乐部主场体育馆的灯光渐暗，44岁的蒂姆・波尔用五局苦战完成了职业生涯的最后一舞。他与巴西名将雨果・卡尔德拉诺战至决胜局，最终以2分之差惜败，所在球队杜塞尔多夫也以2比3不敌奥克斯豪森。赛后，俱乐部为波尔举行了简单而不失隆重的告别仪式。而在中国，无数球迷心中更是泛起层层涟漪，感慨着一个时代的落幕。为何一位外国运动员的谢幕演出能让中国球迷如此动容？

本版专稿 本报记者 程超

从神童到“13亿人的对手”

1981年出生于德国奥登沃德的波尔，5岁便加入当地俱乐部，8岁叩开德国国家队大门，“欧洲乒乓球神童”的名号自此伴随左右。鲜为人知的是，父亲沃尔夫冈最初希望他投身网球或足球，而波尔选择乒乓球的理由带着孩童的纯真：“更轻松，更安全，还能在家附近训练。”这份自幼流露的恋家情结，后来竟成为他职业生涯中最鲜明的注脚。

在自传里，波尔曾这样回忆启蒙时光：“四岁起跟着父亲学球，地下室球台的敲击声是童年最清晰的记忆。”父亲沃尔夫冈这位业余高手的耳濡目染，为他埋下了乒乓基因。2002年济南世界杯，21岁的波尔以黑马之姿击败大满贯得主孔令辉，首夺世界冠军并成为世界排名第一。德国媒体称他为“13亿人的对手”，“瓦尔德内尔接班人”的美誉让他一夜之间成为中国球迷既敬畏又关注的存在。此后十年，波尔迎来了职业生涯巅峰期，成为中国乒乓球男队最大对手。

曾让刘国梁睡不踏实

“波尔总是让我睡不踏实。”时任国乒主帅刘国梁的评价，道尽了这位德国名将带给中国队的压力。从2002年济南世界杯夺冠至2006年不来梅世乒赛团体赛酣战王励勤、马琳、王皓期间，波尔无论是遇到“二王一马”中的任何一位选手，他都保持着不俗的战绩。

波尔火速崛起离不开“天时地利人和”的作用。2000年至2002年国际乒联接连推出多项改革措施，包括38毫米小球改40毫米大球、21分制改11分制、遮挡发球改无遮挡发球等，特别是改大球和无遮挡发球两项改革，极大削弱了前三板的威胁性，增加了比赛回合数和偶然性。

“小球改大球”后的最为显著变化是，乒乓球进入了以旋转为核心竞争的时代，恰好成就了波尔的技术爆发。当多数选手还在适应球速与旋转的变化时，他的正手弧圈落点浅、弧线低以“世界第一转”的特性形成压制，反手位更率先完成从贴防到反拉的攻防转换。2005年比利时世界杯，他连续击败王励勤、马琳、王皓三大主力夺冠，至今仍是外国选手对抗中国军团的经典战役。

让人尊重的伟大对手

“他让我们又爱又‘恨’，但最终只剩尊敬。”中国球迷的这句感慨，源于2005年上海世乒赛那经典的一幕。八分之一决赛对阵刘国正，决胜局波尔11比10领先，刘国正一个扣杀，球“出界”了，裁判也示意比赛结束。然而在这时，波尔却主动告诉裁判这个球擦边了，很轻很轻地擦了一下球台。比赛继续进行，最终比分是13比15，波尔输掉了一届可能改变他职业生涯走向的世乒赛。

“我很想，但是我的心告诉我不能这样做。因为我看到那个球是擦边，比赛就是这样的，公平竞争，我必须这么做，公正让我别无选择！”波尔赛后的这番话，至今令人动容。

中国乒乓球名宿邓亚萍曾说：“一个伟大的球员，不仅要赢比赛，更要赢得对手的尊重。”从孔令辉、刘国梁，到王励勤、马琳、王皓，再到马龙、樊振东……他对抗了数代乒乓国手，也打败过不少国乒主力。凡是和波尔交手过的中国运动员，无不对这位传奇老将表示尊重。马龙曾评价：“波尔是所有乒乓球运动员都非常尊敬的人，他不仅球技好，人品也好。”

温柔男人遇上竞技的残酷

在世界乒坛，波尔是出了名的好丈夫。1999年，年少成名、外表英俊的波尔对罗戴丽雅·杰克比一见钟情。不过，当时外界并不看好这段恋情，因为罗戴丽雅是一位7岁丧父的菲律宾移民，本职工作是社区理发店的理发师，两人身份存在较大悬殊。但是波尔本人对这些外界评价毫不在乎。

2002年世界杯夺冠后，波尔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电话向心爱的姑娘求婚。“我爱她直爽的性格，她健康的肤色，”说起妻子的优点波尔总是滔滔不绝，“有她在身边我的生活轻松了很多。”

婚后的十几年，只要比赛结束，波尔总会争取在第一时间赶回家。多年过去，他依然是那个无比恋家的小波尔。以至于德国国家队为了照顾头号球星的乡愁，特意把集训地搬到他家所在的人口不足一万的小镇上。

德国男乒主教练罗斯科夫曾说过，“与瓦尔德内尔相比，波尔差点霸气，这可能跟他本身性格有关。另外，波尔是出了名的‘恋家’，每次集训结束他都是第一个急匆匆离开的人，有时连饭也不吃就往家赶，训练不如老瓦刻苦”。对此，波尔的反驳理直气壮，“我喜欢和家人待在一起，喜欢那种安静。我从小就恋家，有时集训都不去，很多教练为此还生过气。但现在，他们都习惯了。”

顾家、性格温和、不酗酒……这些放在普通人身上是绝对的优点，但对于从事竞技体育的球员来说，波尔身上缺少了“血性与霸气”，这导致在关键比赛中他会出现心态波动。例如：2003年巴黎世乒赛男单第二轮面对邱贻可，第六局在10比5大比分领先情况下被翻盘淘汰；2004年雅典奥运会8进4比赛中，1比4输给处于职业暮年的老瓦；2005年上海世乒赛1/8决赛面对刘国正，在决胜局8比3领先情况下再次被逆转淘汰；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团体赛摘得银牌之后，踌躇满志的波尔在单打1/8决赛中又以0比4负于以往胜多负少的吴尚垠……在重大比赛中因心态不稳定，波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也直接影响了其职业生涯高度。

当然，波尔的好胜心也从未冷却。就在大家都以为波尔已经老了的时候，他却在2017年世界杯上连续战胜林高远和马龙，引发热议。次年，37岁的波尔再度刷新历史——他不仅重登世界第一的宝座，更一举打破瓦尔德内尔保持的32岁最年长登顶纪录。

七届奥运会，四枚奥运奖牌，最高排名世界第一。谈到过往，波尔说：“我可能在前五名、前十名这个区间待了25年，这是我最大的成就，足以抵抗一切。”他停了停，“但最终，你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反应变慢了，保持最高的竞技水准越来越难。”

中德文化的传播大使

波尔的存在早已超越了单纯对手的身份。刘国梁教练曾指出：“中国球员要成为一流选手，必须经过波尔的检验。”这道关卡，他一守便是二十余载。在21世纪的国际乒坛，论战胜中国选手的次数，无人能出其右。岁月流转，他恰似一块永不生锈的试金石，默默检验着中国乒乓每一代新锐的锋芒。

在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波尔与国乒球员结下了深厚情谊。他与马龙携手组成“马可波罗”组合征战世乒赛，默契十足；与小自己16岁的樊振东因足球结缘，跨越年龄鸿沟，从乒乓球聊到绿茵场，成为乒坛闻名的“看球搭子”。“波尔拥有一个很完美的职业生涯，他职业生涯的长度跟高度，可遇不可求。”樊振东曾在巴黎奥运会期间接受采访时透露，他与波尔在生活中有很多有趣的互动，包括一些共同的爱好。“我祝愿他未来一切都好，一切顺利。”

波尔的身影，早已写入中国几代球迷的生命图谱。千禧年年初，一群青涩的学生紧盯着电视屏幕，为波尔与国乒选手的每一次精彩对攻屏息凝神。如今，当年的热血少年已步入社会，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热。但那段为乒乓球痴狂的青春岁月，始终是他们心底最温暖的珍藏。

波尔与中国的情感羁绊，早已突破赛场边界，深深扎根于文化土壤。他多次真诚地表示“中国是我的第二个家”。球台终有界，而情谊无涯。波尔身影渐远，但他二十余载留下的印记，早已化为一座无形桥梁，将竞技场上的坚韧、球台两端的敬意、文化之间的理解，凝铸成不灭的银辉。祝福波尔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