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眼”中的“最快女护士”

如果有人问今年国内马拉松圈热议的话题，张水华（以下简称“张水华事件”）无疑是一个绕不过去的话题。从8月31日哈尔滨马拉松张水华的采访视频引起第一波流量，到12月非盖章版文件的流出及国家级平台知名主持人的评论引起的“二次发酵”，各种观点“大珠小珠落玉盘”，“张水华事件”从马拉松圈被动地“破圈”为社会公共事件。那么，“张水华事件”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将来朝哪个方向走呢？

文/陈国强

事件复盘：是什么？

“张水华事件”的第一个传播节点是8月31日下午。

2025年8月31日（星期日）上午，哈尔滨马拉松开幕。该赛事是世界田联金标赛事（注：世界田联目前分白金标、金标、精英标、标牌四级体系），吸引了不少国际高水平运动员参加。因8月份国内大多数地方天气比较热，同期举办的马拉松赛事少，当天的哈尔滨马拉松受到跑圈的关注。尽管张水华创造个人最好成绩（2小时35分27秒），且同场比赛击败“福建一姐”黄雪梅、“妈妈选手”丁常琴获得国内女子组第一名，她离全场第八名（奖金1600美元）还差1分钟，而赛事奖金只奖励前八名，不设国内选手奖。当天赛道有点难度（要跨过大桥）、气温略微偏高、处于生理期，她的采访是“燃尽了”后的即兴发挥。实际上，笔者全程观看了哈尔滨马拉松的赛事直播，赛后赛事转播中第一时间并没有对她的采访（她稍微去休整了一下），而是对国内女子第二名的采访。大约当天中午组之后，有关她的“我不需要领导给我特别的假期，我只希望领导能支持我周末调休，不是说给假”的短视频出来了，并引起了第一波热度。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据说原本有两分多钟的采访，截取出的“短视频”很有张力，放大了“金句”，形成了“爆款”。

“张水华事件”的第二个传播节点是12月10日前后。当时，一份拍照版内部文件流出，张水华被医院认定“违规兼职取酬”“虚假理由调休”，给予“警告处分”“取消2025年评优”；随后国家级平台的知名主持人点评，引起了更大范围的谈论。

张水华出生于1991年2月10日（今年35岁），从2017年（26岁）年底为了减肥跑步。五个月后，她参加了2018年横店马拉松，成绩是3小时40分44秒。五年后的2023年哈尔滨马拉松，她以2小时38分12秒获国内女子组第一名，成为福州第一位达标女子国家马拉松健将的业余选手（注：2025年版的国家健将标准是2小时39分20秒）。

今年哈尔滨马拉松赛后，张水华还参加了10月19日的东营马拉松（注：2小时33分43秒，创个人最佳，夺得女子国内组第二名）、11月2日的宜昌马拉松（注：2小时35分41秒，作为护士她到过宜昌参加抗疫）、11月23日的常州精英赛（注：赛时成绩显示为2小时30分37秒，如成绩确认，将达国际健将，2025年国际健将标准是2小时33分20秒）等比赛。因此可以说张水华是大器晚成的业余马拉松选手。

现实情境：为什么？

护士张水华参加马拉松赛事有两个特殊性。

第一是身份的特殊性。护士的排班特点是“7×24”，即每周七天早中晚排班，全年无休。一般而言，考虑到照顾家庭等因素，周末两天护士排班比较有难度。具体到每名护士，都会有周末班。

第二是马拉松的特殊性。马拉松赛事绝大多数在周末两天举行。目前国内很少有当天领参赛物资的安排。跑者参赛，一般需要提前一天领取物资，第二天参赛。因此，跑者异地参赛大多需要占用周末两天。作为参照，同在福建工作的黄雪梅因是银行的程序员，周末参加马拉松赛事就“游刃有余”。

从排班和报名时间来看，一般护士按月排班；马拉松大多提前三个月或更早报名。显然，护士行业的运动员如果想频繁参赛，周末换班是绕不过去的。不管是否了解马拉松和护士工作，网民自然会质疑张水华的训练、参赛会影响其本职工作，如技能要求和服务态度。需要指出的是，张水华只是调班，并非缺工作量。

业余选手参赛，靠赛事奖金赚大钱养活自己比较难。一方面，国内比赛数量增加，但头部竞争也激烈。网传张水华下半年奖金20多万其实是个“偶发事件”。今年是全运会年。从下半年开始，体制内选手全力备战11月份的全运会，业余选手站台的概率提高。另一方面，下半年外籍选手参加马拉松的数量有所减少，国内业余选手才有更多机会获得好名次，获得奖金。再说奖金还要扣除20%的个人所得税。

业余高水平选手参加国内马拉松比赛，名次奖金是一部分，另外还有代言费和直播变现等途径。今年哈尔滨马拉松赛后，据传赞助商第一时间和张水华解约。据了解，不少赞助商赞助业余高手，主要是提供装备和旅途以及住宿费用，现金奖励主要根据参赛场次和名次的“KPI”考核结果。需要指出的是，张水华并没有直播带货进行流量变现。

至于“张水华事件”舆情的发展，伤害性不大，典型性很强。网民有很强的共情或代入感，涉及职场分配公平、降本增效、爱好和职业的关系、业余时间和工作时间关系。有人认为张水华是“粗糙的利己主义者”“幼稚型人格”，职业成熟度低，缺乏向上沟通、平行沟通等职场生存能力；有人从经济学角度，探讨调班货币化的可能性；也有人说张水华“嘴笨”，不会做人，不会八面玲珑。

笔者9月初参加了上海人民广播电台知名节目《市民与社会》，当时的嘉宾提出了企业的“责任层次理论”，笔者认为是个较好的分析框架，同样适用于事业单位的医院和张水华个人。他认为企业社会责任划分为必尽责任、应尽责任和愿尽责任三个层级，分别对应法律强制性义务（如企业必须履行的法律责任）、社会伦理期待（如建立公平晋升制度与确保产品质量）及企业自愿性实践（如自愿承担的可持续发展及公益慈善捐赠类责任）。理论上，用人单位可以让每个人都能在适合的岗位发挥出自己的特点。如果医院方和张水华沟通顺畅、是有可能把张水华跑马拉松变成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此前的确是朝着这个方面在走，如2023年的哈尔滨马拉松，医院网站有表扬性质的推文。不过，今年哈尔滨马拉松后的两个时间节点的事件发展，让事情朝着另外的方向发展。某种程度上，堵死了在合理范围内单位与她一起探讨变通和解决方案的可能性。

未来走向：怎么办？

任何舆情发酵，或多或少有着积蓄已久的社会心态。说到底，张水华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媒体跟进及公众情绪宣泄，碎片化信息造成了张水华身陷舆论漩涡的媒体奇观。无论是否愿意，张水华扮演了职场中“利己主义”的角色。她的“祸从口出”案例会造成以后运动员的采访中规中矩；也会让普通人在兼职、说话时小心翼翼，这是否是一种进步呢？

作为当事方的张水华，目前做了两件事。

第一，12月14日，已经报名福州马拉松的张水华放弃了自己工作城市的马拉松（注：她丈夫王先生参加了今年福州马拉松），也很可能放弃本周末（12月21日）举办的厦门环东半程马拉松。第二，张水华清除了个人社交账号内容。

这种“冷处理”应该说是理性的。从长期看，从事护士职业是长线；参加马拉松赛事是短线。从年龄看，目前35岁的张水华最多还有五年保持马拉松高水平的可能性。她缺乏和现役专业选手同场竞技取胜的案例，未来走马拉松职业道路显然概率不高，直播变现似乎也不是她的愿景和特长。接下来，“栽跟头”的她应该是做好本职工作。如果条件允许，她可能在有休息日的周末或通过年假参加马拉松赛事，在展现医护人员精神面貌的同时，凭本事去获得赛事奖金。相信把马拉松跑得这么好的张水华会有一个理性的现实选择。

各界声音

换个角度看会不会更好？

能跑马拉松的张水华被医院处分了。医院有医院的规定和处分的道理，但是我们可以换个角度去看看问题。今年全运会女子马拉松赛第一名的成绩是2小时30分20秒。而上个月张水华在常州的马拉松上创造了2小时30分38秒的自己最好成绩。这种草根的冠军已经不是业余爱好的问题了，如果经过更加专业和系统的训练，成绩是否还有可能提升？

再换个角度，如果我是医院的院长，在处分之前或之后积极沟通，让她减少当护士的时间，而去医院的工会，在我们的医院正在由治疗中心向健康中心转型的过程中，让张水华成立面向公众的跑团，带动本院的医生、护士参与跑步，更重要的是带动整个福州的市民更多参加跑步，并且鼓励她去参赛，也带着爱跑步的福州人去参赛。

这样，张水华就从患者的护士变成了市民的护士，由治疗的职业变成了以健康为中心的职业转变，也让医院能在健康中国的战略中发挥更大的健康推动作用，不知道会不会更好。

——白岩松

爱好与工作一定对立吗？

其实，谁没有一点在工作之外的兴趣爱好呢？有人爱摄影，有人爱钓鱼，有人爱跳舞，有人爱跑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没有影响到本职工作，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

正常情况下，没有人会要求他们在爱好和工作之间“二选一”，正相反，我们更有可能在朋友圈里为身边的“跑友”点个赞，为他们的运动精神竖起大拇指。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只要能合理地分配好时间，能合理地做好安排，只要没影响到他人，爱好和工作从来就是可以兼容的。

——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