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其国
枝叶之于果实,一如绿叶之于红花。果实少不了枝叶对它的润泽,一如红花离不开绿叶的映衬。直白了说,红花多作用于人们的视觉,而果实则多凸显于人们的体验。所以后者给人的印象比之前者,往往更为直观和深刻,寓意也更为直接和深远。
作家阎连科在《她们》一书中,提到他和二姐的关系时,就拿果实——苹果和枝叶作比喻:“做个男孩和弟弟,实在是伦理和命运的好,就像一个苹果和一丫枝叶样。枝叶把苹果举在枝头上,苹果迎来了所有目光的温暖和垂涎,只有傻子才记住枝叶给苹果的善爱和供给。而枝叶,这时所能乞求的,就是苹果在离开它走时,不要回说谩骂枝叶供给的短缺就够了。”
阎连科在这个比喻中,满怀着对二姐的感恩,以及他的深深自责和愧疚。此时的阎连科已成为著名作家,自称“果实”并不虚妄,这时他就想到曾经作为“枝叶”,在他成才过程中惠泽他的二姐。如故事之一:作为少年劳动力,阎连科和二姐曾被要求在麦收时节去田间拾麦穗挣工分。当时无论阎连科怎么卖力捡拾麦穗,都不及其他学生娃捡得快、捡得多,以致急得他都快尿裤子。就在这时,二姐挎着自己的麦穗篮走近了他。原来二姐抓紧捡拾完自己的麦穗,又在弟弟田里帮他捡完麦穗后快步跑来。她边把麦穗倒进弟弟的竹篮里,边小声叮嘱道,快去队长那儿交掉吧。故事之二:那是阎连科和二姐在初中升高中时,因为他俩是农村户口,两人中只能有一人可以升高中,而他俩又都想升读,其间取舍主要看分数和推荐,而分数二姐高于阎连科,但最后二姐却主动放弃了升读。她说,连科,念高中,姐不去了,还是你去吧。姐是女的,本该在家种地的。又说,你好好读书,连二姐的那份也读上。二姐的话朴素平实,却非常亲切,充满暖暖的爱意,还有一种甘愿为弟弟付出的牺牲精神,这是二姐给予阎连科的又一种惠泽。
这样的故事还有不少。尤让阎连科难忘的,还是在少年时期,二姐有一天突然问他,长大后准备干啥儿?那时阎连科压根儿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用他的话说,当时除了无知就是内心的虚荒和茫然。见他一脸懵怔,二姐发话了:“你是男娃儿,你要努力离开家。”又说,“不行了你长大当兵去。当兵提干了,就不用这样在家苦劳受累了。”这是二姐对他的人生发蒙:一览无余,朴实无华。阎连科后来也确实踏入这样的经历,他的人生也因此发生改变。虽说这改变并不全是二姐起的作用,但他却无法忘怀二姐对他一如“枝叶给苹果的善爱和供给”。所以后来当阎连科想到年少时曾以二姐的外号羞辱她、惹哭她,就不由生出深深的自责和愧疚。可以说,这时候“果实”对“枝叶”的感恩有多深,他的自责和愧疚就有多重。
今天我们读阎连科和他二姐的故事,分明也是在读我们自己的故事。在人生纷繁的诸多故事中,我们有时候可能是果实,但更多的时候也许就是枝叶。成为果实,不要自得,但别忘记枝叶予以的惠泽。作为枝叶,不必委屈,明白果实中有自己的一份付出。所谓人生无常,其实说白了,不外就是在果实和枝叶间不时转换角色而已。比如老师,从某种意义上说,一个人由学生成为老师即成为果实;而老师培养学生即又开始在做枝叶,所谓园丁云云,即寓此意。再从形而上举例说,所谓前浪和后浪,亦可作如是观——没有后浪发挥的枝叶作用,就不会成就前浪的壮观果实;但转瞬前浪便又迅速让位给了后浪,使后浪一下子成为了前浪……这果实和枝叶角色的互为转换,不就像我们的人生和社会发展规律吗?惟此,说应该向那一片片枝叶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