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溟
上海人喜欢吃鸡,鸡在上海人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如同用羽毛黑白相间的芦花鸡称呼头发斑白的“二毛”,上海话中与“鸡”相关词语比比皆是。上点岁数的上海人把几个场景简单串连下,随口便来:侬比不过人家只童子鸡!鸡糟不得了,看看鸡皮疙瘩侪起来,像只驐鸡没有一点男人腔调,一做生活就变只瘟鸡,赖在床上赛过只赖孵鸡,只有看到女人鲜格格来,像只骚公鸡。
小时候,只有在过节时才能凭票买到冰冻的鸡鸭。父亲当年去外地出差,特别是春节前总会想法带几羽活鸡回来。有时刚好买回来只生蛋鸡,会给全家带来惊喜,因为鸡蛋也是凭票供应的。生蛋鸡舍不得杀,父亲会在阳台上搭一个鸡窠,让逃过一劫的母鸡入住。我忙煞,喂米喂菜喂皮虫,还要带到楼下散散心,把母鸡宠得实在不好意思,羞红着脸使劲生蛋报答我这小主人。
如果遇到一只善斗的鸡,那阴冷枯燥的寒假会流光溢彩,正所谓小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记得那年父亲从苏北带回来一只麻花鸡,金爪赤冠,喙短且钩,嗔目如炬。我刚带它到楼下,其他母鸡欺生,围拢过来挑衅,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见麻花鸡“长翘惊风起,劲翮正敷张。轻举奋勾喙,电击复还翔”,以风卷残云之势,斗得这些母鸡鬼哭狼嚎、狼狈逃窜,它们的“小鲜肉男友”——芦花公鸡自恃身强体壮,想英雄救美,只两三个回合,便被麻花鸡连带收拾,啄成了笡巴眼。麻花鸡成了女王,除了和公鸡们眉来眼去地调情谈恋爱外,浦东、绍兴、海门启东等地来的母鸡们被它揍得屁滚尿流。阿娘看我得意洋洋,不停唠叨:猢狲鬼唉,鸡娘斗伤嘞,蛋不会生嘞!
养鸡最怕的是鸡瘟。鸡瘟其实就是现在的禽流感,凶多吉少。我小时候有哮喘,碰到严重的感冒伤风,哮喘症状会加重,这时我和鸡的喉咙里都发出差不多的“呃……嚯落落”像吊死鬼一样的叫声。去看医生会给我打卡那霉素,疗效好,打几针哮喘症状全无,副作用是屁股痛,连路都走不了。这给我启发,既然鸡和我病得连叫声都一样,为什么不给它也来两针试试呢,反正死鸡当活鸡医么。果不其然,几针下去,母鸡睁眼了不喘了吃食了,大概鸡屁股也很痛吧,孵在窠里好多天站不起来。
1978年,我考入上海铁道学院,趁到外地实习机会,也开始为家里买鸡带鸡。有两次印象蛮深的,一次快到嘉兴时,纸箱里两只鸡大概中暑了,除了有口气,脚都发直了。当时车站月台上有贴白瓷砖供旅客洗漱的长水槽,一到站,我便冲上月台,在水槽的一端用水果刀给鸡放血,那一槽血水把其他旅客吓的……脸色都变了。还有一次刚过南京站,一只大公鸡不知怎么从纸箱钻了出来,它也不怕人,从车厢这头笃悠悠逛到那头,嚣张的气焰把乘务员气得嘴唇皮发抖,气急败坏地吼道:迭只鸡是哪个瘪三的,哪个瘪三的!这时我和同学瞌睡醒了,连忙冲过去,和大公鸡展开搏斗,把它重新揿到纸箱里,弄得车厢里鸡飞狗跳,其他乘客像看滑稽戏一样。
到大学毕业时,因市场供应充足,带鸡这种事难得见到了。
只有边喝着啤酒,边搛一块鲜美滑嫩的三黄鸡放进嘴里,亲切熟悉的味道才伴随着心灵又回到了陶渊明诗句“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所描绘的那温馨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