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27日 星期五
飞来峰下浮去云 室雅何须大 菲茨罗伊 好消息 谷雨,春天三谢幕 人间自有真情在
第20版:夜光杯 2021-04-20

人间自有真情在

叶国威

上世纪80年代末我常自己一个人从香港坐火车到广州北京路上去买书,到清平市场附近买兰花。当时卖兰花的人,即使在路边任意摆卖,也有固定的据点,他们还多是老乡,我买久了就和几位摊贩熟络,常从他们那里买些云南、四川山里来的兰花。当年台湾养兰的风气盛极一时,一株“达摩”奇叶,索价台币百万,这也影响了香港和大陆,常以得“奇叶”、“奇艺”、“奇花”为荣。我也喜欢养兰,写过一篇养兰的文章登在香港的东方日报上,引“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德……”,那年我高一。

有一次我买东西晚了,不回香港,打算回东莞,于是到了人潮拥挤的广州火车站,在路边找寻前往东莞的巴士。那时突然有一个人走到我身旁向我求助,说她丢失证件和金钱。我因自个儿常出门,防人之心总有,天色已昏暗,恰巧正后方是电信局,我只记得帮她付20多元钱电讯费,有没有给她钱,已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随着见多听多,时间不断推移,防人诈骗之心已变得牢不可破,近乎绝情。在多年前发生了一件事,令我愧疚至今。那时我一个人走在台北的师大路和罗斯福路交叉路口,如往常眼睛直视前方,等待着红绿灯的转换过马路。忽然有一个人在我身旁轻呼了一声:“你好!”我侧着头投以一个冷漠眼神,原来是一个穿着整洁衬衫、斜背着黑色包包,身高不到1.5米的唐氏症男孩,对我示以天真的微笑,并将他的左手举到自己胸前摊开,掌心中只有两枚一元,刚好是一枚数字面朝上的,另一枚则头像朝天。他的双眸与我两眼对视,我瞥了他的掌心和眼神一眼,就在那瞬间,他语带羞怯地轻声吐出了“不够”两个字,我当作完全没听见一样,两眼回到正前方,直视马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回应。他见我对他毫不理会,合起了手掌,双手垂下,转身如我,远望马路对面的红绿灯,再也没回头看我一眼。我俯视他稀疏的头发上布满密密的雨珠,他没有撑伞。我想他心中似乎没有因我的冷漠而感到不安,也不曾把同类的我当作坏人。

我的内心反而变得更不平静,如眼前车轮飞驰的马路,心中情绪起伏不定。我好几次想把雨伞从右手交给左手,为他挡一下飘落的微雨,但最后我还是保持原来的模样。有好几次想开口问他:“欠10元么?”但我竟像被点了哑穴一般,吐不出半句话来。

行人的绿灯亮起,我按着固有的步伐,快步向前,距离越是走远,心中的不安越是纠结,结得密不透风。我一再回头……真的看不见他了!

我一向自以为灵光,处处防人,生怕受骗被笑话,名曰内心强大,结果却把人性应有的良知、悲悯全都自我摧毁、自我泯灭,与一座荒凉的城市共生。

多年以后,有一天我从古亭转乘捷运到昆阳站,在台北车站要下车时,听到车厢里一位妇人问邻座的先生:“这是台北车站了,有人帮你吗?”我循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位视障的大叔。车门在此时打开,这一次我没多思考,我伸出左手牵引他下车,问他:“请问你要往哪儿?”“板桥。”他回答。“同一方向,我引你。”于是我放慢了脚步,并以左手靠着他的右手,分外小心提醒他上与下。到了往永宁方向的月台,人很多,我心想,他上车总有不便,和他说:“我们就站前些好了,其他人应该不会介意的。”然他却不因自己的缺陷而觉得自己有此特权,对我说:“没关系,我还是排队。”不多久列车到站,我领他上了车,待他在博爱座坐定,我匆忙一边下车一边跟他说:“你告诉别人,你在‘板桥下车’。”当我的脚才踏出车厢,车门就关上了。

我忽然似有所悟:“当人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人性的善良,才会愿意向人伸出手。”在《人在囧途》里当张歆艺跪地求借2000元抢救在医院手术的五岁女儿时,只有牛耿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而伸出援手,后来以为被骗,和李成功讨债追到住处,才知道张歆艺坎坷的人生和独力照顾一群孤儿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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