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

马蒋荣

我六岁时，跟随老妈从上海火车站乘深夜开出的普客到绍兴火车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赶紧去码头，钻进了会发出“吱呀、吱呀”摇橹声的乌篷船里，上溯小舜江30多里水路到平水镇时，天已经暗下来了，于是在镇上找了家小旅店过夜。第二天一早，舅舅和同村的一名轿夫来接我们了。这是因为当时我人小，老妈的脚又是曾被裹脚布缠绕过几个月的“半”小脚（是辛亥革命带来的妇女解放，才让她的一双脚没有成为“三寸金莲”），所以后面要翻山越岭走的30多里山间小路，只能乘上舅舅和轿夫带来的竹竿轿，好赶在太阳落山前到王城村的爷爷家。

我坐上那竿由舅舅和轿夫双肩抬着的轿子，竟比舅舅还要高出一个人头多，因此前后左右都能看得清看得远。当轿子上山顶时，老妈指着远处山脚下三个形状大小都不等的湖泊告诉我：最小的那一个叫“铜钱湖”、中不溜秋的叫“瓜子湖”、最大的那个叫“芝麻湖”！我人小鬼大，马上纠正老妈的说法，说她搞错了，最小的应该叫芝麻湖，最大才是铜钱湖啊！老妈笑着告诉我一段乡间的俚语：“铜钱湖大大，唔酉瓜子湖大，瓜子湖大大，唔酉芝麻湖大。芝麻湖村里出过秀才个！”

小学二年级的暑假我是在乡下度过的。那时从绍兴到王城村已经通了简易公路和长途汽车了。不过汽车过了平水镇就要往山上开了，沿着五个“Z”字形盘山公路才能绕进里山。我因为一直记得铜钱湖、瓜子湖和芝麻湖，所以汽车一上山，就睁大眼睛想再比比那三个湖的大小。谁知，三个湖都不见了。原来，当时的绍兴县政府经过大规模的勘察施工，已在我看得见的两座大山之间造了一座大型水坝，而这里一大块山坳盆地都成了泄洪防旱防涝的平水水库！听驾驶员说那座水坝也是水电站，在供我们乡民亮灯的电呢！

去年年底，我又去了家乡，火车下来后是换乘公交车去的。宽敞明亮舒适的61路大客车开在笔直宽敞一尘不染高等级的四车道快速公路上，“Z”形山路早已被拉直了，60多年前两天两夜40多个小时的路程现在5小时就到了！更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还是从大客车车窗向外平视看到了风景如画、平静如镜的平水水库。

想起当年我乘坐竹轿看到并和老妈讨论铜钱湖、瓜子湖和芝麻湖的大小，再看看今天快速公路和两边山青水绿“高峡出平湖”的美景，真是换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