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脚之地

周华诚

有天翻舒国治《门外汉的京都》，读到一段话：“我想去一个地方玩，却是坐下来的时光多，行走的时候少，有没有这样的好地方？——可不可以只是以这些佳美寺院肃静神社为我身背的屏风，以这些春天的樱花秋天的红叶作为我无尽的想象，而我人不用再一座座地名刹进（事实上我也都去过了），一处处地庭院赏，只是淡淡地点缀一下，却花较多的时光坐着，放松腰腿，品尝咖啡，休养身心，谈天说地，聊聊天，而它的古都、它的美、它的幽清洁净，我全沾染享受拥有了。”

这样的地方是在哪里呢？咖啡馆、茶馆、书店、凉亭。凉亭——不用说，以前都是建在路上的。有人打大老远的地方来，走到半道口干舌燥，终于见到一座凉亭，便可以坐下来歇脚，此时若恰好还有好心人在此施茶，咕嘟咕嘟地喝下两大碗去，真叫一个沁人心脾。现在凉亭呢，路上已不多见，后花园或街心花园偶见，那都是纯粹只作为景观来建造，几乎没有什么实际的功用。

一个地方，咖啡馆、茶馆或书店的质量，几乎就代表着那里旅行生活的水准。如舒国治书里所说，现在的人，去一个地方玩，不再是走马观花到处打卡了，很多人希望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坐半天。去京都，当然是随便推开一家咖啡店的门，就可以坐下来了。京都的咖啡店真多，三步一家，五步一店，巷弄一转角有一家，小桥边上又有一家。舒国治说，“金黄光晕咖啡馆，如同小型的灯塔，温暖了旅人的心。”有时候，我们对于一个地方的好感，正是从这样安安静静的小店开始的；以至于，我如今对于一座小县城是否真的具有某种“品质生活之美”，也是从这样的小店开始的——咖啡店多的小城，就有安宁温暖，张弛有度，有年轻人的活力，也同样有休闲的美学。遗憾的是，有的地方，跑几条街也找不出一家像样的咖啡馆，令人徒叹奈何。

没有安静的咖啡馆，有几家清静的茶馆也是好的。但要知道，茶馆比咖啡馆的档次要求更高一些。街边一个局促的角落，开一间小小的咖啡馆没有问题，若是要开一家茶馆，则必须要有很大的空间方才腾挪得开。茶馆对于地方是挑剔的，对于老板更是挑剔，弄得不好，那茶馆就走了样，做得不伦不类；茶馆对于顾客也比咖啡馆更为挑剔。我在小城闲逛时，为没有一家好的茶馆而遗憾，也为没有像样的小咖啡店遗憾——不信你可留意一下，哪个地方的咖啡店多，那里的年轻人也一定更多，对生活的品质会更加讲究。

书店，也是检验一座城市居民精神生活水准的标尺。不是有宽敞的地盘，有崭新的装修，就一定是好书店。书店最难是选品。去一个地方的书店看看，观察一下书的选品、陈列，就大致知道这是不是一家好书店；是小县城书店，还是市区书店，还是省城的书店；是传统综合性大书店，还是独立书店。这也没有办法，书店是藏不住的。就像一个人的书房，轻易不能给外人看，一看就暴露隐私。书店，也是如此。

有次我到某小城，中午吃了一碗面，然后想找一个地方坐一坐。街头转了半天，咖啡馆、茶馆、书店，转了一个遍都没有目标——总不至于去公园找一个凉亭枯坐吧——后来只好给在文联工作的朋友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去他办公室喝茶（打扰了他计划中的午休）。我隐隐总觉得，这是一座小城，对旅行者不太友好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