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比恐龙还古老的海鱼

来其

舟山渔场，有比恐龙还古老的海鱼。那就是鲎，舟山人俗称鲎鱼。

鲎是一种古老的海洋节肢动物，早在四亿多年前，在恐龙尚未崛起，古代海洋中的首批鱼类还没出现之前，它们就已经生活在海洋里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国家野生动物保护法尚未颁布前，每逢夏秋之交，在舟山海岛水产集市上，常常可见到一种戴盔披甲的怪物——鲎。它的甲壳，头胸部呈马蹄形，腹部呈六角形，尾部像把剑。

鲎鱼是暖水性动物。春夏之交从东海深处游向近海。这时候雌鲎在下，雄鲎在上，雄鲎用强壮的步足夹住雌鲎的腹甲，缓慢地爬到滩涂，挖穴产囊。于是，在滩涂捕鲎，便成了海岛渔民的一项副业。一九八三年时，舟山岛顺母乡有位叫杨志文的渔民，用三百米长的拉钓，一个月内捕鲎一百八十三对，被当地民众称为“捕鲎高手”。

舟山渔民捕鲎有着悠远传统。清朝定海进士陈庆槐，曾作《舟山竹枝词》十六首，有一首写道：面条鱼细墨鱼鲜，鲎酱螺羹上酒筵。橄榄村中贩虾米，桃花山下种蛏田。这里列举了六种海产品：面条鱼、墨鱼、鲎酱、螺羹、虾米、蛏子。其中“鲎酱”，即用雌鲎腹中卵子制作的酱，也就是鱼子酱。

鲎鱼捕获时，都是一对对的。雌鲎负雄鲎而行，爬上滩涂时，虽风浪汹涌仍难分难解，故古书中有“鲎媚”之说，现代人则称它们为“海底鸳鸯”，其标本是七夕节的珍贵礼物。

我国《野生动物保护法》一九八九年三月一日起施行。鲎列入此法保护名目。此时鲎已相当珍稀。稀缺的原因，并非因为食用。鲎酱固然十分鲜美，鲎肉却是舟山人自古就不太吃的。尽管那时还不晓得鲎血中重金属含量高，多吃易患痛风，并会出现造血机能障碍，但渔村老人都说，吃了鲎肉，皮肤常会红肿和搔痒。

鲎的大量捕捉，是因为人们发现了鲎血是蓝色的，这种蓝色血液引起医学科学家的浓厚兴趣。经过研究，又发现鲎血中只含一种变形细胞，不像高级动物有输送氧气的红血球，以及抗御细菌进攻的白血球。因此鲎的变形细胞也没有高级动物血细胞的特殊功能。在细菌进攻面前，鲎的变形细胞只有一招，即迅速凝固首先侵入的细菌。然而，它抵抗不住细菌的猛烈进攻，终于被各个击破，细胞裂碎萎缩，血液凝固，以致死亡。研究人员利用鲎血细胞的这一特性，制成一种具有特异性能的可凝蛋白——鲎试剂。这种试剂能准确又迅速地测出侵入机体的细菌，比繁琐、费时、花钱多的生化实验、细菌培养，优越得多。因此，鲎试剂在医学上具有重大意义。国外一加仑的鲎试剂可以卖到五万美元。它的经济价值促使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大量高价收购鲎，捉鲎成了那年代渔村一项高收益的副业。

我看到过那年代渔村海滩上的捉鲎。

那一天雨后，村口滩涂上冒出了一堆堆光溜溜圆鼓鼓的东西，像是一顶顶灰褐色的头盔。滩头有人喊：“捉鲎了！”渔村里顿时突然跑出一群人，小孩跟在老人身后，一窝蜂奔向海滩，去捕捉退潮后歇伏在那里的鲎。操起鲎的尾剑，将它翻了身，就算捉到了。捉到的鲎最小也有五六斤重，在一个凹下的沙质水潭里，还捉到了好几对二三十斤重的大鲎。鲎喜欢在海底泥沙中潜埋，靠腿肢和胸肢划动随潮水游动，上了岸还是不改这习性。鲎交配时水上会起泡。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海滩上已难得见到鲎。但鲎试剂作为药典法定方法的补充，已在医院用于“内毒素疾病”临床诊断。于是有人开始尝试养鲎。到了二〇〇八年，鲎育苗终于在舟山获得成功，一家名叫“兴海”的养殖种苗选育研究所，购入一批鲎，育出六万多只稚鲎。只是稚鲎生长期至少需要十年，产业化从一开始就面临经济价值短期难以实现的困境。

那年十二月，在这家研究所的孵化池里，我最后一次见到鲎。这种早在四亿多年前奥陶纪就有的节肢动物，安静地趴在池底。所里人员告诉我，它们还在冬眠，天气一热，到了十七摄氏度左右，就会成双成对地活动了。他还跟我说，有一次他特意给每对鲎做了记号，然后将它们分开，过几天再把所有鲎放在一起，自由搭配后黏在一起的竟然都是“原配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