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茂生
钥匙圈里有一把铜钥匙,是开老屋门用的。钥匙配得不甚精准,插入后需前后左右轻轻晃动几下才能转动,打开家门。那种锁名叫“司必林”,原本是“弹簧”英语音译,但更愿联想起“春天”,一开门,无论寒暑,家里总是春天。
老屋早拆得没影了,但钥匙还留着,每天看看或不经意间触碰,都是一次幽然的回忆。
记得在小学三四年级的某个早上,母亲递过一把用线绳串着的铜钥匙并嘱咐“这是家里大门钥匙”然后轻声告知“房门钥匙在厨房柜子第三格里边”;其实石库门里几家住户“脚碰脚”谁不知道谁呀。那时世界很小,只有一扇门等着去开;脖子上挂钥匙,就是父母双职工、小孩要独立承担生煤炉、打米、做饭、收纳晾晒衣物的标志。从此以后放学不能“疯”,必须回家打三罐籼米,做五口人晚饭了。
再以后陆续有了更衣箱钥匙、自行车钥匙、暗绰绰的日记本小钥匙……终于有一天郑重其事给父母看一把钥匙“开办公室门的”,意味着“出息”了。不露声色的父亲说了三个字“好好干”,激动的母亲连说“放放好,别掉了”。如今常用两把钥匙,一把当然是开家门的,虽是陋室但安宁需要守护;还有是楼前的报箱钥匙,偶然一张汇款单的惊喜能让精神愉悦数日。
老式人家中,钥匙象征权力和财富,殷实人家主妇必有叮叮当当的一串钥匙。油干灯尽的婆婆将裤腰带上钥匙交予媳妇,是影视剧中“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场面,成了婆婆后就能支配一个黑漆木匣子或一间密室里的细软和家族秘密。如今,未来的媳妇、姑爷首次上门,离开前拿到一把钥匙并附耳一句“以后进出方便一点”,代表着认可和确定。
据说古埃及人最早使用钥匙。中国最古老的钥匙在公元731年的唐代,造型酷似窗格故名“琐窗寒”,也有说“锁窗寒”“锁寒窗”的。以后宋朝有文人创作了一个平仄复杂的曲律,也命名为《锁寒窗》,“暗柳啼鸦,单衣伫立,小帘朱户。桐花半亩,静锁一庭愁雨。”是有点寒丝丝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就无需锁当然也没有钥匙;钥匙的诞生与社会资源分配、个人财产积累有关。
按理说,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有锁就应有钥匙。其实不然,有些锁无需钥匙。幼时还有人健身时单手将一个石锁扔出并接住,如此周而复始。据说此举源于唐代,盛于明清,武将可在门前安置石狮亮明身份,普通习武者就只能用石锁意思一下,表明经官方允许练武并参加过各级武考获得好成绩。
如今,新生代邻居的地暖、中央空调、智能晾衣架……各种新式武器屡见不鲜。印象最深的还是指纹锁,看似貌不惊人,但只有自家人握着,门才轻松开启。连汽车也能如此。高科技让无钥匙生活成了现实,但与过往“手谈”的缺失终是遗憾。风华正茂的年轻人以后说起“老子当年……”可以有视频、照片为证,但关了屏幕只留“寡淡”两字。而坐阳台上,把玩那把铜钥匙,睹物思景,谈笑以往,就浓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