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大脑门

聂虹影

脑子里涌现出“首席大脑门”这几个字时，不由自主会心一笑，这是恋爱时爱人的馈赠。爱人说，初次相见我整个人最抢眼夺目的，就是这个亮闪闪的大脑门，很少看到女孩子有这么亮堂光洁宽阔的大脑门，他觉得好滑稽好特别好可爱，于是在恋爱后他封我为“首席大脑门”，我傻呵呵地应承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我，只要是从爱人嘴里喊出，叫啥都开心幸福。

时隔30年，一时兴起，搜下首席的确切定义，度娘告诉我“首席即尊贵的意思”，突然好得意，原来我的大脑门还是“尊贵的”，只可惜这种得意的感觉晚来了30年。从小到大，一直为我的大脑门苦恼着，无论是前额的开阔度还是其表皮面积，都是首屈一指，五指并拢横放额前，依然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挨不着头发，下够不到眉毛。别的女孩子可以规规矩矩留个刘海儿遮住额头，可我做不到，额头太大太宽，稀疏的黄毛怎么摆布也白搭，就像熵情不好的三级秧苗，再怎么盖，依然只占据大额头的“局部地区”，而同伴们，几缕头发都能遮挡。夏天脑门儿仿佛专吸紫外线般又黑又亮，戴个遮阳草帽，不多时脑门上就会现出压痕，很不体面很难为情。

相当的一个时期内，我为自己这个扎眼的部位感到无比苦恼，认为这是我人生巨大的缺陷。

到部队后，戴帽子成为我比较痛苦的事情。由于脑门长得不够规范，帽子怎么都戴不出女兵的风采来，不管是无檐软帽还是大檐帽，无论是贝雷帽还是卷檐帽，无论是解放军的苏式还是武警的欧式，统统令我苦恼，突兀的额头压上帽子依然高挺饱满，没有任何缝隙显得很不协调，觉得帽子好可怜，我也好可怜。

报纸编辑老师约稿并要求提供照片，我挑了张最能避免脑门缺陷的，笔会上编辑老师一眼就从人群里认出我来，他说：“一看这大脑门，就知道是聂虹影。”那是一位戴老花镜的编辑，我一下子有被人揭短的羞愧。换装后穿着礼服照了照片拿回家，爸爸说：“如果弄点刘海儿遮住额头就好了。”我好沮丧啊，你把我生成大脑门还嫌弃我。

有了这个不可逆转的缺陷，觉得是谈情说爱跨越不了的坎，直到遇见爱人，眼光独到让我受宠若惊。为了消除我的自卑感，他寻找脑门大的优势，从他的引经据典中我知道，在漫长的地球历史中，“脑”是几乎所有物种都有的器官，是生物的控制中心，人类之所以成为具有高度文明的物种，是因为演化出脑中最优秀的部分——大脑皮层，它的位置就在前额，也就是“脑门”。爱人总结说“器质决定功能”，所以大脑门都是聪明人才有的，没想到我的苦恼竟然是他眼中的宝，尽管知道其中安慰的成分更多——智商和脑门挂钩实在牵强，但有人不嫌弃，还是让我释怀不少，不再那么介意。可是，当有人称赞说“大脑门”都聪明时，我依然会羞愧地低下头来，自己切切实实是个例外。当有人说“大脑门”天庭饱满是福相时，我羞愧的头颅垂得更低。一直都在奔波劳碌，何来福气？怀孕时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再生出来大脑门，还好，儿子更多遗传了父亲的基因，脑门正常，我如释重负。

时光流逝，转眼已是知天命之年，发际线后移，脑门更大了。我对自己的额头实行了全方位“开放”政策而不再想如何遮掩。顺其自然地长吧，长到足够老时，发际线也没了，再拄根拐杖，扮演长寿老人就不用化妆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