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欢喜》观摩记

王骁

友人告知宫内大臣剧团在全英巡演莎剧《皆大欢喜》，颇觉讶异。此剧团历史悠久，本成立于1594年伊丽莎白女王一世治下，后于英王詹姆士一世登基后受新王赞助，荣膺“国王剧团”之名。莎士比亚曾为其撰写剧本，也曾粉墨登场，但不料四百余年后剧团仍存。查询才知道，该剧团为本世纪初初创，标榜为全英首个露天巡演剧团，演员皆为男性，每年携一部莎剧于夏季奔走南北。本场《皆大 欢 喜》宣 传 语云：“由英国最佳巡演剧团出品，一如莎翁初次品鉴之模样——场地开阔，清一色男性卡司，服饰、音乐及歌舞均属伊丽莎白风味”。另有附注：“自带椅子与餐点”。心痒难耐，遂网上预约购票，携莎剧发烧友一枚欣然前往。

场地设在利兹基斯利小镇一处开阔的草地，面积不亚于一个足球场，距离久负盛名的勃朗特姐妹故居不过半小时车程。不远处一境碧波荡漾，湖面与草地平齐，又有一排野鸭安然偃卧，不惧人语。《皆大欢喜》场景设在亚登森林，此地一派田园景致，让人畅想起老公爵无忧无虑的退休生活，正是表演的绝佳场所。

表演于下午七点开始，六点便可入场。一搭眼就见临时搭建的舞台，面积不大，稍显简陋。上有一处假山，嵌有一纵楼梯与后台相连，方便演员在紧凑的演出期间换装休息。我们来得早，可自寻位置，于是绕到前排取垫坐下，扭头一看，周边三三两两都已入座。有自带的马扎、躺椅，旁边立一个小桌子，倒上两三杯白红葡萄酒小酌；有的干脆带来野餐布，摆满薯片、水果和饮料，一侧胳膊支起来半躺在地，翻着四磅一张的节目单准备功课。英人晚餐为正餐，因此也有许多人带饭、三明治和披萨前来。有趣的是观众几乎全为中老年，鲜有二十来岁的学生，更遑论亚洲面孔。莎翁虽是国民文化的象征，但年轻人似乎另有他爱。

莎士比亚时期女性不得登台演戏，因此女性角色均由男性扮演。本剧的一大噱头就是清一色的男性演员，而女主人公罗瑟琳本为女儿身，在剧中又要女扮男装而后恢复真身，这复杂的来回变装惹人好奇。演出正式开始之前，一位演员上台致歉，因有演员缺席，会有一人分饰多角，这需要超高的演技，其中一人便是自己，引起一阵哄笑。接着有演员抚琴在假山上高歌，乐曲欢快，应和着喜剧一贯的轻松氛围。细听歌词，乃是流亡大臣阿米恩斯等众人在森林中所唱之歌。朱生豪先生译文清新雅致，有陶诗之风，特摘抄如下：

绿树高张翠幕，谁来偕我偃卧，翻将欢乐心声，学唱枝头鸟鸣：盍来此？盍来此？盍来此？目之所接，精神契一，唯忧雨雪之将至；孰能敝屣尊荣，来沐丽日光风，觅食自求果腹，一饱欣然意足：盍来此？盍来此？盍来此？目之所接，精神契一，唯忧雨雪之将至。

莎翁喜剧中多穿插捧哏逗乐的歌舞表演，将其抽出作为开场和闭幕演出似乎是一贯的做法。虽有提醒在前，但一人分饰多角的情况仍出乎意料。如高大的摔跤手还饰演被放逐的威严的公爵和牧羊人柯林，篡位的公爵兼饰另一个牧人西尔维斯；罗瑟琳和西莉娅两人分饰老公爵的随从。罗瑟琳扮演者相貌略有棱角，适合在男女之间自由切换，但演起公主来不免要靠繁复的头饰自证女儿身。在和奥兰多调情期间，其以男儿身暗自生气，却又不由自主地向心上人贴近，忸怩作态之风姿，令人喷饭。西莉娅则要柔美得多，无论是姐妹间的斗嘴，还是之后与奥列佛之间的情感试探，只要嘴角一撅，两只手缠在一起，立刻显得千娇百媚，不禁让人慨叹男扮女竟然如此贴切，丝毫不觉怪异。尤其引人注目的是试金石，头戴传统的小丑角帽，一会儿俯着身子踮脚快走，一会儿扯着腰身大唱大跳，本就让人忍俊不禁；当他与由彪形大汉饰演的牧羊女奥德蕾打情骂俏时，纵身一跃到情人的怀里，台下的笑声再也止不住，喜剧的氛围达到了高潮。

不觉间夜幕已临，结束已到晚上九点二十，时长约两小时。舞台上灯光亮起，演员们插起一杆花旗，扯着花花绿绿的丝带成双成对地载歌载舞。想起儿时在村子里看露天电影，热闹的夏夜满天星斗，微微的热风轻拂，大爷大妈们带着孙儿们挤在一处，坐着板凳摇着蒲扇，对着幕布有说有笑，看的什么电影都已忘记，只觉得喧闹温馨。此情此景，不意又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