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伯翱
眼下大江南北陆续开镰收麦,丰收在望呢。一年年总是能把我带回六十年前的黄泛区农场,因为我在这里曾经舞剪挥镰十年。
1962年,国家处于国民经济恢复和调整期,党中央决定精简城市人口,号召到农业第一线大办农业、大办粮食。父亲响应国家号召,把弱冠的我送到黄泛区进行劳动锻炼当了知青。9月6日,我孤身一人来到了黄泛区农场,一床被子,一条毯子,几件换洗衣服,还有一只洗脸盆和怀揣的十五元钱,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农场的宿舍也极其简陋,住的是草屋,睡的是通铺,点的是自制煤油灯,房子四面透风,“家”也搬来搬去,如果搬到了过去的苹果仓库里就会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烂苹果的坏味。
到了第二年的夏天,也就是1963年6月17日是我在黄泛区第一次在大麦田里挥镰。记得那天,五更天起床,人影晃动,人欢马叫,兴奋地拿着高队长给我准备的早已磨好的镰刀,戴好草帽直奔大田,抓起麦秆就割,雪亮的钢镰沙沙作响,麦稞纷纷倒下。很快就骄傲起来,自认为割麦子不过是“小菜一碟”,没啥难的。但没走几步,我的缺点全部暴露了。手抓不住麦秆,镰割不准,我就不断地回镰返工呢。高队长反复叮嘱:“我们得让麦子颗粒归仓!”我拼出全部力气,咬牙坚持,浑身上下汗已泉涌。也顾不得腰酸腿疼,眼看着前面的工友们离我越走越远。与我同组比赛的是生长在农场的姑娘,她还不断地朝我嚷嚷:“小万同志,加油啊!”我拼命追赶,但还是没有赶上她,只能认输。
经过几天紧张的龙口夺粮,麦收结束了,我几乎每天早起晚睡,都是泡在汗里,挽起裤腿,赤臂露膀上阵,手、背、腿都布满了麦穗划过的红肿印痕,被汗水一浸,疼得浑身麻痛难以入眠,慌忙中腿上还被锋利的镰刀划破了一条长口,鲜血直冒,老庄稼汉王老头忙把他那铜烟袋锅里的烟灰给我涂上消炎止血,太阳西下收工后才到医务室,赤脚医生给我涂抹上碘酒、红药水,再重新消毒包扎起来。尽管这样,我也没轻伤下火线。就这样,我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农场的黑板报上,登上麦收光荣榜。心里虽然感到自豪,但总有些内疚,因为同老工人的速度和质量比起来,我还差得很远。因为老农人深知这“焦麦炸豆”争分夺秒至关重要呀!
改革开放后,十万亩良田的黄泛区农场也变了,土地变得肥沃了,环境变得美了,人变得越发青春阳光了。庄稼和果树在飞机和无人机投入施肥撒药中变得茁壮了,遇到天旱时,还装有自动喷淋浇灌系统。2021年,我曾回到过阔别近一甲子的劳动故地,几乎找不到当年苦日子的模样了。“百里不见炊烟起,唯有黄沙扑空城。无径荒草狐兔跑,泽国芦苇蛤蟆鸣”(1938年黄河决口沦为泽国的黄泛区),这首对黄泛区早年真实写照的诗也踪影难觅了。眼前是换了人间,换言之是花果飘香,水清岸绿,楼房林立,轿车(包括摩托车)如梭,全面机械化的农场里一片丰收景象尽收眼底。且不说这里的果子更红更大,单凭小麦就能让黄泛区人骄傲起来。小麦成为全国优良种子供应基地,亩产早已过千斤,竟然是我国高贵的“酒用小麦”原料,能直供贵州茅台酒选用,其身价自然不凡呢。
斗转星移,眼下的黄泛区正值小麦收割,遍野农田全被嗡嗡作响的联合收割机覆盖着,金黄的田间麦浪一派忙碌景象,我记得几乎每年新华社、人民日报、河南日报都少不了对黄泛区机械化收麦的新闻报道和照片呢。回想着黄泛区的十年知青生活,翻阅起几年前重返故里的张张照片,我情不自禁地又咏诵大诗人白居易的《观刈麦》,虽然已是千年脍炙人口的名句,但老朽认为再也没有其他诗词能更让我们农家喜欢和选择呢——“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