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强新
外婆健在时,我每年放了寒假喜欢到故乡海门过年。如果说年少时贪图那些好吃的,年长时更忘不了故乡的年味,和浓浓的乡俗。
海启地区沙里人家,不论县城还是小乡镇,过年有蒸大笼糕的习俗。有的人家自己动手,牵磨磨粉,剁枣剔核,和粉装笼,大灶蒸糕。糕熟揭锅,灶台上腾腾热气,满屋糕香,一笼糕足足有二十斤分量,揿实后,磨盘般厚实,有糯米枣末糕、糯米桂花糕,考究人家还蒸小笼猪油百果糕。从前沙地种旱谷为主,糯米是乡下人的稀罕物,也很少蒸糯米糕。农户人家收了黏性高粱舍不得吃,会留着过年包高粱萝卜馅圆子,蒸上一两笼高粱糕。高粱糕浓咖色,香糯可口,滋味不逊于糯米糕。春节前那些天,蒸糕师傅上了这家,又去那家,照外婆话说忙得跑穿鞋底板。年景好时,真是家家灶火旺,户户蒸糕忙。
记忆中,外婆家没有蒸过糕,都是外面加工的。姨父提前准备了足够的糯米和红枣、白糖等配料,送到专门加工的作坊。等糕蒸好后拿回家,每笼糕都切成四大块,叠放在大藤盘,囥在大乌坛里。春节期间,或切成糕丝(条),上笼蒸热吃,或切成糕丁,烧果子(红枣)糕汤当早点。大年初一的早饭,果子糕汤和菜肉馒头是许多沙地人家的绝配。糕蒸得多,少不了馈赠亲友。尽管鲜有人家过年不蒸糕,但送糕是习俗,是亲情。早些年,还有下沙的通东人前来跳财神,这是流行于民间的一种贺岁娱乐活动。表演者在家门口又跳又唱,说着吉祥话。主人家不是赏几个钱,就是送碗糕丝酬谢。
我虽然没有目睹蒸大笼糕场面,但对炒长生果(花生)印象很深。小学毕业那年,我乘早班江轮来到外婆家,正值小年夜,外婆家腌制的腊味咸鸡咸肉咸鱼早已风干,挂在屋后外墙上。料理停当家务,外婆坐在灶口头烧火,灶膛里火苗一舔一舔的,映红了老人家笑眯眯的脸。姨父在大镬子里炒热沙子,倒进长生果,只听见铁铲翻炒声没个停歇。翻炒好一阵子,嗅到花生壳焦香,他抓了两颗,辗碎壳,嚼了花生米。又翻炒了几下,示意外婆熄火,然后赶紧将炒熟的长生果铲入备好的畚箕,扬尽了沙子,又倒入生的长生果翻炒。
守候在一旁看热闹的我早已馋涎欲滴。上海家里的春节年货长生果、瓜子就那么两三斤,包在纸袋里,稀罕得很。我不等长生果冷却,剥壳就吃。姨父说凉透才香。正巧姨妈闺蜜丈夫前来串门,便坐下一道吃刚炒熟的长生果。那人手里剥着,边吃边和姨父闲聊,嘴巴不停。姨父也边应酬边炒着长生果。我不甘落后,吃了一捧又一捧。等姨父炒熟第二镬长生果,小畚箕里快见底了。那人走后,方桌上都是长生果壳,地上也东一摊西一摊地散落了不少。这天夜里,我肚子胀鼓鼓的,没睡着觉。
多少年过去了,外婆早已不在,老家也无处可回,可我还是一次次地在记忆里还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