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4日 星期六
阿婆和她的小店铺 “鸡爪嘛要吃川沙的” 鹧鸪茶 还是人有办法 跑亲眷
第14版:夜光杯 2024-02-27

跑亲眷

陈美

小时候,当外婆把弹棉花的请到家里,我就知道今年过年,“上海人”要来了。

“上海人”是我妈的一帮表兄妹。他们要来看“小娘舅”——我的外公了。

年关上,爸爸和外公去码头上接客,自行车的龙头和后把上挂满了大包小包,外公更是挑了一担子。然后,妈妈给我们分浦东高桥“乔家栅”点心和“大白兔”奶糖。大人们从年三十起就围着桌子喝白米酒,或者嗑花生米。外婆和妈妈忙着上灶烧水、炒菜。这时候,大人们忙着陪客,无暇顾及我们,我们想踢毽子就踢毽子,想跳皮筋就跳皮筋,想造房子就造房子,想吃了,就蹿上桌抓一把花生米,或者一个“肉包子”,在一片哂笑中逃得远远的。

晚上外婆抱出新弹的棉花毯子,铺在芦席上,在地面上一字排开,好家伙,可以睡下七八个大人。我们小孩子觉得新鲜,在地铺上翻筋斗,在大人的叱骂声中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床上。愉快的日子总是飞逝而过,“上海人”要回去了。我们有些失落。外公把一捆捆的山药、一袋袋的花生赤豆,还有长长短短的甘蔗芦稷,装了满满一车,送他们去车站。

虽然只有两三天,但无疑“上海人”一走,这个年也就过完了,所有的惊喜集中消耗掉了,剩下的是打理残局——残羹冷炙,好对付一个礼拜。

小时候,我很羡慕人家跑亲眷,作为客人,人家好吃好喝地招待。我们几乎无亲眷可走。妈妈是独生女,爸爸是上门女婿。唯一可去的是跟爸爸“回娘家”。那也是难得的。一定是某人的生日或是逢年过节。我们家有一辆28英寸的“老坦克”,妹妹坐前横杆,我和妈妈坐车后,妈妈臂弯里抱小弟弟,爸爸是“坐开车”,妹妹欢快地打着车铃,我们迎着蛋黄似的夕阳出发了。爷爷家不远,三四里路,用现在的话讲,一脚油门的事儿,可那时觉得天涯海角般的。中途要过桥,要穿马路,上车、下车好几次。有一回,吃饱喝足了,我竟睡着了,爸爸妈妈就把我留在爷爷家了。睡到半夜,醒了。我习惯摸着外婆的耳朵睡的,怎么没有凉丝丝的金耳环,我猛然惊醒:我被丢弃了。便哇哇地哭起来,爷爷奶奶怎么也哄不住。无奈,爷爷爬起来,背着我连夜送回来。我不知道爷爷是怎么黑咕隆咚地走了七八里路的,我只记得钻进外婆怀里的踏实和温暖。

在别人家过夜就算“跑亲眷”的话,那该是去同学家了。我工作一年后的暑假去县城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培训,住在县教师进修学校的招待所。令人高兴的是师范同班同学的倩也在这个班上,她分在县城的实验小学工作。我们有许多话要说,关于学校的,教学的,甚至是个人问题的。于是晚上我不住招待所,索性跟她回家,每次聊到半夜三更。她妈妈也是小学老师,待我很热情。阿姨做的番茄蛋汤跟我妈做的清汤寡水的不一样,看不出番茄的块状,是薄薄的糊,上面撒着葱花。她做的馄饨更是考究,很像肖复兴笔下梁太太的绉纱馄饨。馄饨皮里确实加了淀粉和鸡蛋,薄得如纸似纱,对着太阳或灯,能透亮。而且,馄饨皮捏出来的皱褶,呈花纹状,一个小小的馄饨,简直像一朵朵盛开的花,不吃,光是看,就让人赏心悦目,像艺术品。

我从来没有见过包得这样精美绝伦的馄饨。

阿姨还传授我们管理班级、治理“小毛孩”的秘籍。这一周培训,我不记得培训了什么,只记得到城里人家,进门要换拖鞋,出门要说“再会”,还有怎么烧番茄蛋汤、包薄皮馄饨。

后来我和倩先后调到上海工作,三十年后,在上海见到阿姨,她还清晰地记得我的名字。

年前,我去浦东高桥看望了一帮年迈的“上海人”——我的表舅表姨,他们依然挂念我妈,记得乡下的山药,我许诺,年后开车带我妈来高桥做客,尝尝乔家栅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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