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小泽

刘蔚

88岁的指挥大师小泽征尔不久前与世长辞。这是一位与中国有着特殊情缘的指挥家，乐迷们对他怀有别样的好感。

小泽征尔1935年生于中国沈阳。上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初期，他曾四次访华，其中一次到中央乐团访问交流，两次指挥中央乐团音乐会，一次率领他的亲兵波士顿交响乐团举行访华演出。他那潇洒热情、魅力四射的指挥艺术，为当时刚打开封闭之门的中国乐坛，吹来了一股新鲜热烈的风。在推动中外音乐文化交流、培养中国的音乐人才方面，小泽征尔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小泽征尔曾先后担任加拿大多伦多交响乐团，美国旧金山交响乐团、波士顿交响乐团，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音乐总监，与梅塔、郑明勋并称为世界级的三大东方指挥家。他所取得的卓越的艺术成就，来自他对音乐真诚的全身心投入与奉献精神，来自他的勤奋认真。在多伦多交响乐团工作期间，日本作曲家武满彻曾去当地看望过他，并在其寓所住过一段日子。回国后，武满彻感慨地回忆道：“每天清晨四五点钟，他的屋里就亮起了灯。原来，他一直在大家起床之前阅读总谱。过去，我真不知道，他是如此用功。”小泽喜欢早读，从做学生起，这一习惯他几十年坚持不懈。他自己也证明：“我是世界上起床最早的人之一。每天，当旭日升起的时候，我常常已经读了至少两个小时的乐谱或书。”因此，人们看到指挥台上的小泽征尔从来都是背谱指挥，连艾夫斯《第四交响曲》那样错综复杂、极富挑战性的现代派作品，他都是一挥而就，不由得惊叹他出众的才艺。殊不知这潇洒自如的背后，他付出了多少努力与汗水。他的英语不错，为了指挥好意大利与德国歌剧，他每天抽出时间，认真学习意大利语和德语。后来，他又开始攻读俄语，为的是更好地理解与指挥俄罗斯歌剧。2004年早春，小泽征尔率领维也纳爱乐乐团访沪，风靡申城。为了保证演出质量，他谢绝了所有的采访安排与主办方的宴会邀请，专心投入到彩排之中，其余时间则用来休息，养精蓄锐。

许多人都知道傅雷对傅聪的教导——先做人，然后做艺术家，再做钢琴家。在为人处事方面，小泽征尔的真挚坦诚也堪称表率。他曾在大街上结识一位卖提线木偶的艺人，小泽真心相待，毫无架子，把自己的音乐会票送给他；演出结束后，那位民间艺人拘谨地站在后台门口，小泽出来后见到他，立即上前热情地拥抱了他，感谢他光临音乐会。有一次，小泽征尔和大提琴大师罗斯特洛波维一起，携乐团去日本的某地震灾区演出。音乐会完毕，先由罗大师说了一番慰问灾民的话，然后小泽征尔讲了一段话，由于是日语，乐队中的中国小提琴手谢双泽并未听懂。小泽又把这段日语翻译成英文：“我们也要永远记住，日本人曾经对中国人做过很坏的事，在中国，死去了更多无辜的人，我感到非常难过，对不起。”说罢，他走下指挥台，流着泪与她握手，此时的谢双泽也已经热泪盈眶。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真实坦率，也是小泽征尔为人从艺的一大特色。2009年年底，小泽征尔做了食道癌的切除手术，在疗养与康复期间，著名作家村上春树对他进行了多次访谈，并汇编成书《与小泽征尔共度的午后音乐时光》。书中有小泽对音乐的真知灼见，比如在谈到莫扎特、贝多芬的作品与马勒音乐的差别时，他一语道破天机，莫扎特、贝多芬的音乐作品“有一个明确的形式框架。而马勒的意义就在于瓦解这种形式框架，而且是刻意瓦解”。书中也记述了体现小泽征尔实事求是作风的事例。当村上春树谈到音乐对他写作的启示，将文章的节奏类比音乐的节奏时，小泽诚实地回答，他不知道文章的节奏，所以不太清楚村上形容的那种感觉。村上向他请教，为什么相当长的时间里没有多少人欣赏马勒的音乐？他想了一会，然后实话实说：“这……我也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