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19日 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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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版:夜光杯 2024-04-09

握别旧日

邬峭峰

写作者中,漠视并低估自我的,并不多见。

有时候,他们对自己选用的一个句号,都会喜欢得不得了,而读者浏览的眼神,或早已草草飞离此处。写作者要是认定自己并不异于庸常,他可能真的写不下去。

有时候,像在恭候召唤,期待状态变得亢奋,期待自信变得理由充分。经验证明,直到真的信任了自己,灵感的折光才美轮美奂地喷薄而来,珍贵地布射到心上,给神妙的文字连接和盘旋于胸的意象带来助佑,连句式的品相也变得卓越。仿佛有祥瑞之气升腾,一切被激活,某种力量开始不停泵动,才情的供给充沛而不那么勉强。

写作有点像跳高,但需花很多力气来助跑。这个助跑忧心忡忡,耗损不少气血,它并不是为能量爆发蓄势,而是在求雨般祈求自信。当然,例外者一定是有的。

鼓动我出版这本散文随笔集的,是朱耀华先生,作家、文汇出版社首席编辑。我最敬重的,他是我的同龄人,仅长我十来天。1960年相连的两个月份,两位母亲在上海市区不同的路上慢行,都饱满地隆起着腹部,里面各装一枚未来的文学仰慕者,我俩受同等同时同向的文化熏陶。当年,我在由修女宿舍改建的上海市重庆南路第一小学的课堂,诵读某篇课文时,耀华在足球名校虹口的广灵路第一小学,也煞有介事地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他的左腿或右腿,是否在课桌下秘密而愉快地多动,不得而知,但我们使用的铅笔,极可能是同款的中华牌HB。

多月前,在一次对饮中,耀华提议出版本书。如果我对他的诚意和他一贯的嘉许半信半疑,他完全可以动用一句旧时的流行语来翻脸:朋友,帮帮忙。

《新民晚报》的编者,常不吝以醒目版位和较大篇幅刊出我的文字,这同样实实在在鼓励到我,助我在中断30多年写作后,很快找回一些感觉。这个文集有五十多篇文章,其中的三十多篇,在“夜光杯”版面刊出过。平时交流中,编者和作者,总是隔空鞠躬,那既是礼仪或谢忱,也是碰到了让彼此愉快的人时,才会自然流露的姿态。

京剧表演艺术家史依弘小姐,艺术家沈少民先生,兄长般的老友周励、李宽鼎先生,他们长期以来对我的肯定,从未引起我的怀疑。或许,在他们的鼓动中存有部分溢美,若情况属实,请求别再外传了。谢谢。

《第一个离别者》,原是我写的一篇叙事文字。主角,是第一个从我身边远去的挚友。他的离别告诉我,支撑个人编年史的,其实是一个个故人有血有肉的躯干。他们淡出了,史页会变得只有记忆质感而缺失生命暖度。这催促我,赶紧将阅历外化为语言实体,好在文字描述的张力很大,它的档案感也别有光彩。由于《第一个离别者》地位特殊,在出版文集时,就移用了它的标题,也是对故友的纪念。

从某种角度上说,这个集子也是一种长篇文体。

尽管一个个小桥段对应不同的姓名,但从阅历层面观照,文集重笔之下仅有一个人物,即生于公元1960年,具有年代样本意义的我。文集的时限横跨童少至花甲,记录了本人在原乡及海外一次次真切的精神吞咽和心灵嬗变,也附庸着一个男人在不同年岁对世相的关切。当关切的指向被形态化后,它已是个人的灵魂肌理,也呈现着岁月和社会的褶皱。

在篇目排序上,文集没有顺着写作时间先后,而是以阅读的轻重、松紧、清浊等因素来酌定,旨在让秩序生出弹性和呼吸。

提供一本书,也是提供服务。它的第一基础项,就是创造差异,让人饶有兴味,而绝不甘于制作一沓无人翻阅的纸张。在耀华的帮助下,我还做了一些别的努力,盼望被读者发现并接纳。

生命来路上,有缘品尝的种种精神美馔,往往都曾吞咽艰难,并消化良久。每次对过往的回望,都是和旧时自我的一次握别。

(本文为邬峭峰散文随笔集《第一个离别者》自序,该书已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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