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16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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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版:夜光杯 2024-10-05

面拖蟹

沈宏非

不好讲天底下上海人最懂吃蟹,不过吃得全世界门槛最精,这个,估计大家都没啥闲话。

比方讲,面拖蟹。面拖蟹,“拖”的主要是梭子蟹,而且,非常难为情地说,主要是半死不活的蟹。从前的物流——老里八早,就连“物流”这个名词都是没有的,一律叫“运输”。蟹从宁波运到上海,已是奄奄一息,从小菜场再到灶披间,大概率死翘翘。蟹之将死,其肉也“糊”,恰恰是这种“糊肉”,糊哒哒,拖泥带水,施之以面粉,可以将鲜味完美融入面粉,吃进嘴巴里,面浆和蟹肉,糊糊分不清。当中横里一斩两,第一道面粉糊住刀口,锁牢蟹汁;姜葱黄酒,先煎再烧,其间下第二道面粉水,大火煮沸转小火收汁入味。弄好。

曾经教过一个在上海的广东师傅烧面拖蟹,伊一听就连声讲懂了懂了。结果烧出来,只有一层薄薄的面粉封住截面,意思我倒懂的,阻止蟹黄外流。不过,蟹鲜却没有拖出来,这样去理解面拖蟹,未免拿上海人想得太“做人家”了。面粉的作用,“封闭”只是附带的一个小动作,“拖”才是大方向。面粉混合了流质蟹肉,伪装成蟹膏,从色面到质地再到味道,绵延不绝地把蟹香“拖曳”出来,并且予以渲染、延伸、扩展,兼任了行动组和气氛组组长。盘中吃剩的“糊糊”,这坨裹挟了蟹香、酒香和酱香的“上海咖喱”,打包回家宵夜,冷却之后,能在夜深人静时分散发出更销魂的滋味。

吃东西,总归新鲜的好,但这话对也不对。有时候,新鲜是够新鲜了,就是感觉不太对。运输改“物流”后,蟹的新鲜度大大提升,只只活,肉质饱满鼓弹,这时候,再烧“面拖蟹”,面糊攉上去,立即“弹开”,反而入不了味。上海人又动脑筋,梭子蟹,改用汛在8月到10月之间的“小娘蟹”,即尚未交配的雌性梭子蟹,滋味鲜甜,肉头未结,胜在水嫩。大闸蟹就更好办了,用“六月黄”,蟹壳又薄又脆,肉头水汪汪的,一口鲜。不好讲赛过死蟹,“瘫软”程度倒是不分伯仲的。

讲到“面拖六月黄”,最近吃到另一种“面拖”法。长乐路“云和面馆”葛师傅解释说,上海“面拖”可以有两种,干的、湿的。前者做法是,蟹洗净,一切二,加盐,少许胡椒粉、黄酒薄腌制待用;糯米粉、生粉、面粉、泡打粉按一定比例拌均匀,加水,加盐,调成糊状,再加油待用。起油锅,烧至四成热,把“六月黄”放入,调好面全身糊裹上面浆,再下油锅炸制即成。端上来,第一眼,像一篮裸麦面包,颜色是爱马仕37金棕色,定睛再看,但见油炸薄壳里挣脱欲出的手手脚脚,蟹里蟹气的,哦,“六月黄”天妇罗?不是讲好面拖吗?不管了,人手执一坨,直接上嘴啃,一啃,不得了,又烫又脆;再啃,露出了流沙状的蟹黄,白生生的蟹肉,“六月黄”吃得多,但如此热腾腾甚至烫口的蟹,还是第一次。煞渴煞念。

闲话讲转来,到底是因为死蟹而发明了面拖蟹,还是因为面拖救活了死蟹?死蟹压活蟹,还是活蟹压死蟹?依旧是面糊里的一笔糊涂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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