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18日 星期日
姐妹(丝绸水粉) 木匠姆妈 大香格里拉驿站 一个上海男人 伟大的希望变为伟大的现实
第11版:夜光杯 2025-04-25

木匠姆妈

楼耀福

木匠姆妈与家家户户关系都很密切。她老公是木匠,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与我一起上一年级,因为是独子,父母宝贝他,脖子上的银项圈一直挂到10岁生日那天,更稀奇的是他小时候还留过一根辫子,他爸妈想用这根辫子把他永久拴住。

木匠姆妈是有本事的人,在医疗落后、交通不便的那个年代,她是弄堂里的“接生婆”。我的两个弟弟出生时,我没什么记忆。但我知道几个妹妹都是女性邻居帮着接生的,木匠姆妈是其中主要角色。我姆妈躺在床上,枕头垫得比平时高,身子下面垫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粗糙草纸,床沿一把剪刀,地上一只脚盆,两只热水瓶似乎还不够,有人从外间客堂又拎进来一壶热水,一见我在,大声嚷嚷:“出去,出去,男人统统出去!”我虽然还是个孩子,这时也被纳入“男人”之中,也被赶了出来,然后房门“砰”地被关上。我听见里面我姆妈的呻吟和窸窸窣窣忙碌的声音,不一会儿传来婴儿啼哭声。“是个小娘。”木匠姆妈在里面说。我知道我又多了个妹妹。

我幼时一不小心胳膊就会脱臼。我姆妈把木匠姆妈叫来,让我乖乖地坐在小竹椅上,问我手是否能举起来?我瞪大眼睛,痛苦地摇摇头。她让我把手臂伸直,用左手拇指找到我手臂骨头的疼痛处,然后设法让我分散注意力,骗我说天上有只小鸟飞过,我抬头寻找飞鸟之际,她的左手拇指用力按压,右手拉着我前臂外旋,之后慢慢弯曲我的臂肘,反复两三次,听到轻微一声“咔嚓”,她说:“好了。”让我再试试能不能把胳臂举起来?我慢慢举起,成功了,尽管有点痛。这样的经历我有三次,每次都是木匠姆妈治好的。

夏天的时候,小孩子有时会中暑。那时我姆妈的一个办法就是刮痧。我姆妈的刮痧工具用瓷器小汤勺,有时甚至用铜板,她舍不得用菜油做润滑剂,只是用碗盛点水,每刮一次,蘸一下。我觉得痛,就会扭动身体。姆妈责斥我:“勿许动。”我说:“侬作啥勿问木匠姆妈去借牛角做的刮痧板?”我妈说:“侬好意思总是去麻烦人家?”我不响了。木匠姆妈偶尔也为我刮过痧,不但工具是专用的,而且力度和手势也比我姆妈温润,好像是一次享受。

我还见过木匠姆妈用刨花水为邻居女子洗头。老公本是木匠,家里有的是刨子推出来的刨花皮。浸泡一两片,水浸没即可。两三小时后,就有如胶一般的黏液分泌出来,捏一捏,搓一搓,手上有泡沫,很滑润。这刨花水就是古老原始的天然护发液。女子洗过头之后,木匠姆妈用小毛刷蘸了蘸刨花水均匀地刷在长发上,那头发立刻乌黑锃亮。

木匠姆妈还是弄堂里的“绞面师”。有一年,我姆妈把外婆从宁波乡下接来我们家住一阵,正好看到木匠姆妈为一邻家女子开脸,外婆说她也会,“侬姆妈出嫁前,我也为她开过面。”外婆也是想让我姆妈年轻点漂亮点皮肤细嫩点,但是现实生活无情。我姆妈结婚后生儿育女,辛苦劳碌,皮肤早已粗黑毛糙,无论是面孔还是手背手心都像是老树皮。

木匠姆妈的大女儿梅玲,大我几岁。1965年我离开浦东那条弄堂时,她已出嫁到苏州,老公是个中学校长。偶尔有遇,见她脸面细嫩白洁,我揣测她是绞过面的。小女儿桂玲,小我两岁,她结婚已是1966年以后了,我回家看望父母,她有时与我交流对时势的看法。我看她面孔上有汗毛,我想她是一定没有绞过面的。1966年以后的几年里,许多东西被荡涤后消失殆尽,绞面这样的古老手艺也未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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