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菱儿
因着担任《小兵张嘎》的责任编辑,我与那个机灵的小兵张嘎,还有他的“文学父亲”徐光耀老先生,结下了一段难忘的缘分。徐老十三岁就扛起了枪,在抗战的烽火中锻炼成长。今年老人家整整一百岁了。想起他,我的心头就会泛起阵阵温暖的涟漪。
记得那是一个美丽的夏天,经石家庄小兵张嘎博物馆馆长殷杰先生的引荐,我踏上了前往白洋淀嘎子村的旅程。快艇在安新镇宋庄码头等候,嘎子村的村主任周双全先生在此接我上船。
快艇劈开碧绿的淀面,沿着不宽的航道飞速行驶。浪花飞溅之间,两旁的芦苇也纷纷晃动着颀长的身子,窸窸窣窣地向后边退去。船尾留下一条银亮的痕迹,跳跃着丝滑的阳光斑点。
嘎子村静静卧在水中央的一座岛上。跟着周主任上岸,先参观了雁翎队纪念馆,然后走过由一个个小荷塘掩映着的弯弯曲曲的小路,踏上一座小木桥,小木桥的尽头是一座朴素的木质牌坊,牌坊上面是徐光耀先生题写的“嘎子村”三个隶书大字,墨色里沉淀着岁月的厚重与苍劲。
走过牌坊,远远看到一丛翠绿的竹子旁,站着小兵张嘎的汉白玉雕像——那包着头巾的少年高举着右臂,仿佛在热情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特别是“那月牙儿似的一对小眼里,两道挺逗人的光芒闪跳着”,活脱脱是从书页间走出来似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蹦下基座,拉着咱去摸鲤鱼、掏鸟窝。
村里的青砖灰瓦房错落有致,很有北方情调。周主任带我向左拐,走进“孙犁致徐光耀手书陈列室”,里面有两位前辈来往的许多信件和照片。出来继续往前走不远,接着向右折进“徐光耀文学馆”——墙上挂满徐光耀先生各时期的照片,靠墙的玻璃展柜中则静静陈列着各种版本的、不同语种的《小兵张嘎》,像一群穿着各国服饰的小嘎子列阵接受检阅。其中有两种是我经手的版本,最珍贵的是年过九旬的徐老亲手誊写的手抄珍藏版,一笔一画,字字深情,令人非常感动。
从文学馆出来,穿过开阔的小广场,在嘎子供销社稍稍歇脚。一边喝茶,一边听村里老人讲述荷叶下的埋伏、芦苇荡里的枪声。这些故事在徐老笔下,早已化作了鲜活的精神标识。
说说笑笑间到了晌午,主人留我在嘎子饭店享用地道的渔家饭。粗瓷碗里盛着金黄的杂粮饼子,配着炒得喷香的土鸡蛋、腌得恰到好处的野鸭蛋、烹炸后红彤彤的小河虾,还有裹着荷叶的鸡、清香的米饭。当年的嘎子想必也尝过这可口滋味吧,只不过如今更多了几分太平年景的丰足与祥和。
今年是抗战胜利八十周年。算起来,那个十三岁参军的小嘎子,若还在世也该和徐老一样,是个百岁老人了。但在我的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包着白头巾、举着木头枪的嘎小子,像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儿,永远游弋在白洋淀的波涛里。
回京不久,我收到殷杰馆长代嘎子村寄来的证书,上面写着“授予张菱儿女史为嘎子村荣誉村民”,还有徐老的亲笔签名,钤着徐老的名章和嘎子村的方印。没想到,我竟然真的成了“这个村里的人儿”,心里的某个角落,也永远住进了这片充满故事的美丽水乡。
徐老还为我写了一个条幅,上书“向前”两个古朴大字。这幅墨宝挂在我的书房,而“荣誉村民”的证书也郑重地摆在书架上。每当我驻足凝视,耳边就会响起那年夏天的笑声,眼前就会浮现出白洋淀明丽的波光,还有那个永远可爱的嘎小子,在芦苇荡深处朝我调皮地眨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