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伟民
一丛芨芨草,一头黑驴,一名普通西北女性的半生坎坷,在秦腔高亢激越的旋律中,凝练成一部动人心魄的命运交响。作为第二十四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爱我中华·系列演出”剧目之一,由宁夏演艺集团秦腔剧院创演,莫霞编剧、安凤英导演、侯艳领衔主演的秦腔现代戏《攒劲女人》,取材于全国脱贫攻坚奋进奖获得者李耀梅的真实事迹:一名靠扎扫帚改变了自己生活命运的农村妇女。观罢令人想起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引发强烈心灵共鸣。
该剧最大亮点是贯穿全剧的诗意表达,核心在于“芨芨草”意象的生动塑造。这一西北常见植物绝非背景道具,它完成了三层诗意升华:先是与李水河共生共长的生命镜像,风雨中的伏倒与挺立,呼应她内心的挣扎与坚韧,新婚被迫圆房时,芨芨草“簇簇围上”遮挡场面,唱出“我不弯腰怎样活”,成为她“贫瘠中坚守、风雨中忍耐”的化身;再是点燃希望的火种,当李水河背负30万元巨债陷入绝境,杨书记一句“一山一山长满芨芨草”,让她窥见脱贫前路,“芨芨草能活,你也能活”的箴言,将求生本能升华为“往好里活”的信念;最终升华为集体精神图腾,剧终时“不死的芨芨草,长在这黄土上”的唱词与主题曲“三十三根野草九十九块根——黄河水哟,养育出攒劲的人”,使其成为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生生不息的精神象征。
该剧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成功运用,是营造全剧诗意的另一亮色,很好地拓展了舞台的表现维度。那头能说话、能评论、能抒情的“驴”,不仅是李水河苦难的见证者,更以其独特的诙谐与悲悯,形成了悲喜交织的美学张力,避免了单向度的苦难渲染。它那段“大风刮八年……吃的药有八千罐……抹的泪有八百碗……流的汗有八十担”的道白,通过排比句式与夸张的数字,构筑了一段浓缩苦难的蒙太奇。这不仅将沉重的个人经历诗化为可供审美的艺术意象,更借此创造了独特的间离效果,赋予剧作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气度来面对令人扼腕的悲情。
该剧以守正创新实现传统戏曲现代化转型,结构如四乐章交响曲层层铺展:开篇以不幸婚姻为主线,秦腔高亢悲壮的唱腔“吼”出李水河的屈辱呐喊,呈现抗争意识初醒,构成充满张力的第一乐章;继而节奏沉郁,她风雪中叫卖、突遭车祸陷入绝境,杨书记的点拨让她重识芨芨草价值,铺展为沉思与希望交织的第二乐章;随后她与徐文在芨芨草丛中萌生克制温暖的情感,却因徐文猝然离世而熄灭,演绎命运无常与生命抒情性,谱写出生死交织的第三乐章;最终扫帚厂建成、债务还清,“攒劲”精神怒放,个人奋斗汇入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洪流,奏响生命强音,完成集体赞歌的第四乐章。
表演上,全体演员全情投入,与拟人化的“芨芨草”“驴子”等意象相辅相成,构建出真实可感又充满诗意的艺术世界。领衔主演侯艳声形合一,将李水河的命运跌宕刻画得淋漓尽致:高亢处尽显秦腔激越悲壮,细腻处流淌内心千回百转,通过富于变化的唱腔与全身心的情感投入,精准展现了人物从隐忍顺从到自立奋起的心路历程,让“攒劲女人”的形象立体鲜活。
舞美、灯光与道具深得中国传统写意美学精髓,于留白处见意境,简约中显丰厚。它们并非简单背景铺陈,而是紧密贴合剧情,完成从写实到写意的升华,一束灯光、一抹色调皆成为角色心绪的延伸,诠释着黄土地上“山高压不住泉眼水,磙大压不扁麦锥锥”的生命顽强。音乐上,作品保留秦腔高亢苍凉本色,巧妙融入“花儿”、合唱与交响乐元素,为传统声腔赋予现代气质与审美张力,是守正创新的有益尝试。
当然,若以更高标准审视,该剧仍有打磨空间:李水河与徐文的情感线发展略显仓促,若增加酝酿与展现会更动人;卖杂货遇车祸、病房掌掴女儿等关键情节,情绪转折与细节处理可更细腻自然。
总体而言,《攒劲女人》以“一曲苍凉生劲草,千般攒劲立天地”的精神品格,完成了一部深沉昂扬的命运交响。它既是李水河的个人生命史诗,更是万千奋斗者的时代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