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泠一
一九八四年国庆节前夕,我在上海市延安中学的高三政治课堂上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小康以及人均收入八百美元的概念。英语课堂上随即出现了这些单词和相关简单句,那年天安门前的首都国庆盛况已经由电视新闻传播开来。有一天英语老师发问:“小平您好”如何翻译成英语?全班就我敢回答“Hello,Xiao Ping”!
用现在的流行语来形容,这是我英语课堂上最高光的时刻了。高三的第一学期,一大批崭新的概念迎面扑来——如汇率、特区、外汇兑换券、经济体制改革等。英语老师说他也不熟悉,手头词典还来不及添加这些新元素。他动员我和同学们各尽所能,且有收获了就和他一起分享。父亲给我介绍了一位靠山——中国科学院杨雄里院士:就没有杨院士不能翻译的单词,因此我还混上了英语课代表。
第二年夏季,我被复旦大学录取后自然去向杨院士汇报。他很和蔼地提醒我:翻译不能纸上谈兵,要多和老外们交流。那年上海老外最多的地方就是豫园了,我和考上外语和国际法专业的几个同学去实战,给餐厅服务员当翻译。这是国营饭店,其价格是固定的,外汇兑换券的英译派上了大用场。但是,那些豫园名点如小笼包、蝴蝶酥以及锅贴等如何翻译?可是让我们露了高分低能的“馅”!
一九八六年暑假,我在复旦本科求学时,全班去西安参加博物馆方向的实践考察。在当地热门的秦始皇兵马俑博物馆,我们遇到蜂拥而至的老外。空谈还行,诸如秦始皇是不是暴君,此地为什么被赞誉为“世界第八奇迹”等,但遇到吃饭的交流就傻眼了。老外也确实需要帮助,因为有钱不一定吃得上饭,还需要支付当时的全国粮票。很费劲地用英语解释清楚后,我们只能带老外去附近个体户的餐馆(贵一点但不需要粮票)打发。但马上,什么是羊肉泡馍,什么是肉夹馍,馕、羌饼等少数民族食品如何英译,立即让我们晕头转向。
回复旦后,我们那个一句汉语都不会的外教老太还老是问我:布票、蛋票和肥皂票如何使用?她不抽烟,还得帮她把烟票去换成其他等价物!那时,我就想小康社会快来吧:要是消灭了短缺经济而不必使用票证,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吧!
但后来发现:麻烦少了,笑话却是明显地增多了。一九九九年五月,我住在韩国首都某五星级酒店一周。第一顿早餐,光牛奶,服务员就耐心地说了十五种复合单词,我只听明白“baby-milk” (婴儿牛奶),于是干脆喝了七天的“baby-milk”!
后来发现,其实这还不算什么,外事宴请中的菜单才是翻译中的挑战!已经是新世纪之后,第一个笑话就是“松鼠鳜鱼”译成英语后居然相当于直译“蚂蚁上树”。除了英语国家,非英语国家如韩国、泰国、马来西亚等大学和智库的贵宾也常来上海进行交流。外事交流,要求不能冷场,即先用英语简单对付过去再说,不必强调(其实也无法做到)翻译中的信达雅。于是,上海名菜响油鳝丝中的“鳝”就变成了“像蛇一样的鱼”;还有黄泥螺,干脆就叫做“某种鱼的眼睛”。
在对外交流中,总能遇到声称是动物保护主义者的贵宾。如果翻译不畅,立即会产生文化休克现象。如童子鸡直接英译,对方拒绝下筷。又如淮扬名菜狮子头(也是新中国开国大典宴会的压轴菜)因没有很好的译名,常常有德国人和俄罗斯人这样询问:中国人什么都敢吃——难道连“狮子的脑袋”都直接摆上宴会?
一晃二十年过去,今年末我国即将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可以预计,外事交流必将从庙堂走向民间。开发出像样的上海经典菜单翻译软件,就是我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