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坡
前一阵子,朋友圈都在转一则趣闻——朱东润先生执复旦大学教席时,有一天某教师拿着自己写的论文向朱先生请教。朱先生看后道:“论文写得可以,只是你的字还得练练呐!”说得某教师很难为情。朱先生见状,便微笑地对他说:“当然,你也不必花太多的功夫,能写到郭绍虞那样就行了。”
从这则现代版“世说新语”来看,朱先生对于自己的书法水平,自视极高,明显不把书法造诣颇深的郭绍虞先生放在眼里。
郭朱两位先生的字,一般人难得见到。不过,凡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读过中文系的人,大概率会备一套《中国历代文论选》(郭绍虞主编)和《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朱东润主编)。这两套书封面上的题签,前者是郭绍虞先生的,后者是朱东润先生的,堪称双璧。
除了书法上的造诣和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朱先生还有《张居正大传》等古代人物传记作品及大量的古代文史研究、整理成果,那就给读者留下了一个深刻印象——他是从事古代文献研究和整理的资深学者。
如果我说,朱东润先生还是一个有名的翻译家,你信不信呢?
朱东润(1896-1988),名世溱,字东润。1913年他加入“留英俭学会”(相当于勤工俭学式留学)。这个学会成立于1912年,会所在上海四川路上,其主要任务是为自费去英国留学者免费提供咨询等服务,与当时的“留法俭学会”同享盛名。朱先生1913年秋赴英国留学;1914年入伦敦私立西南学院就学;1916年3月放弃转为公费生的机会回国。
与林纾的“解闷”、梁启超的“开民智”、鲁迅的“同情弱小民族”等出发点不同,朱东润先生从事翻译的原动力,更多地来自于生活上的考量。既然是自费留学,他在经济上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于是开始翻译外国文史作品,投于《申报》等出版物来赚取稿费,以补贴学费和日常开支。
我没有统计过这段时间朱东润先生究竟翻译了多少外国文学作品,也没有深入了解他翻译了哪些国家的哪些作品,就目前被认为“名家名著”的,竟然都是托尔斯泰的作品,如《中国近代文学大系·翻译文学集》第一卷中就收入了朱东润翻译的《克里米战血录》,它与林纾、伍光建、徐卓呆、陈嘏、吴梼等“五四”前已经非常出名的翻译家所翻译的外国长篇小说“同框”。可见主编施蛰存先生非常看重朱东润先生的译品。
1915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三本托尔斯泰作品的单行本;一是林纾和陈家麟合译的《罗刹因果录》;二是雪生译的《雪花围》;还有一本,是朱世溱翻译的《骠骑父子》(现作《两个骠骑兵》)。
1917年,中华书局出版了几部托翁创作的中长篇小说,如,由陈家麟和陈大镫合译的《婀娜小史》(即《安娜·卡列尼娜》)、由朱世溱翻译的《克里米战血录》(原载于《小说汇刊》第41期,现作《塞瓦斯托波尔的故事》)。
《骠骑父子》出版时,朱先生还在留学;《克里米战血录》出版时,朱先生早已回国,因此也有在国内翻译(或部分翻译)的可能。
问题是,一个留英的学生为什么会去翻译一个俄国作家的作品?是不是因为托尔斯泰刚去世不久(1910年11月20日)?我无从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朱东润先生翻译的托翁作品是从英译本转译的——他曾说过,自己的英语水平虽然不高,但比起林纾来总要好得多……
从托尔斯泰作品在中国的流转情况看,我们可以清楚地梳理出:至少在中篇小说(清末民初可能归为长篇小说)领域,朱东润先生,一方面,属于最早一批翻译者之一;另一方面,眼光出奇的好,《两个骠骑兵》和《塞瓦斯托波尔的故事》即使以当今文学批评的理念来审视,称之为托翁代表作之一,完全没有问题。
遗憾的是,朱东润先生作为中国最早的托尔斯泰作品翻译者之一,并不为广大读者所知。或许,人们不了解“朱世溱”就是“朱东润”,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