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华泉
扬州有个“个园”,当时听说很是古怪,心想,那肯定是有渊源的。果然因为种竹,而竹叶的形态如“个”字,故名。古人对竹深有感焉,如“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云云。
我没有慧觉如此的美好情感和高风亮节,只是大赞其卓然挺秀、潇洒俊逸的美学艺术的价值。
我对凌云处士大有美意,是在去莫干山的途中,那时还没有导航,竟然迤逦从后山开上去了。山路崎岖,满天云霞,一碧万顷,近视的我一刹那不知道那“一碧万顷”是什么,友人说,是竹。
我爱你,莫干山的竹。恭陪竹林宴,留醉与陶公。
当我终于有了一个小园子的时候,我很果断地决定种竹。从萧山运来的翠竹,一根根种入土壤的时候,围满了邻人。邻人讶异我种这么多的竹,伟岸流丽,生气勃发,婷婷然美容姿。于是,邻人讨竹,我欣然从之。于是,我周边的三角地带,超过个园的竹,是毫无疑问的了。
半年以后,这带山泥的碧玉已经翩然连云了,真是清华其外,澹泊其中。我走在绿荫蔽日的青石板上,有点陶令的高冷。有时,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我会故作七贤之举,和二三朋友在竹荫下煮一壶砖茶,酽酽的,说一说不懂的《神曲》,哈哈大笑。
友人还带来一只焦尾琴,要在竹林下学一学《广陵散》,因那样子和面如冠玉、身长八尺的嵇康差得远,连美颜也不成,遂狼狈下场。一天唱《传奇》,探进一个高颜值,咕哝一句,你多看人一眼,人家要看你吗?说罢,昂然而去。是啊,谁看你?大家窘然把头探出竹林,窥那窈窕,一阵异香。从那之后,我们不唱《传奇》。但大家一致认可“不看”作为园名甚佳,人不看我,我不观世,岂不妙哉!有好事者刻好一匾,总没有挂上去。
山水诗中人道谢灵运,还有辋川的王维,我以为渊明最好,朴茂逸趣,性灵旷达。我们的园,我们的山水,皆寄情于渊明的灵性与草根知慧。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不亦乐乎?而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的王维,他的禅只能入心。
不看,是不是禅意呢?
大暑时节,把车停在竹荫下是最好的方式了,只是鸟粪从竹梢滴下来,白白的一摊又一摊,有煞风景。鸟对竹林的喜爱,甚过人的喜爱。满枝头的喳喳喳,和青竹的耸云是生命的辉煌,身临其间的人,大美无言。
一年后的石家,不知道为什么砍了竹子,我有点茫然。隔壁陈家则问我,竹子的根会不会穿出地板?我说不会。但有人说会的,我无言以对了。又一邻人走过来对我说,朝南方向是不能种竹的,阴。我忙去问大师秉方化煞与挡财,他竟睽视不语。至此,我也不敢在竹林里装腔。然而,我欣慰的是每年春天,新竹翠翠地长出来,总有新的生命唤醒你的良知,总有美好的愿景等待你去珍爱。新绿陈黄,自然之数。中虚节高,苍苍然于天地之间栉风沐雨,予人美好。
那年去了天目山,朋友带我去挖笋,半圆的铲斜斜地插进泥里,向上一撬,就把尖尖圆圆的笋挖出来了,鲜甜嫩滑,极是可口。挖的时候我是不情愿的,我说让它长成参天大竹多好。友人说,年年春风吹又生。抬头仰望,碧海蓝天,碧绿的翡翠遮住了你的望眼。
第三年的夏天,竹子滴下黑黑的汁,邻人说,长虫了。喷药也没用。我只得把病竹砍了,留下新竹。然而,新竹也染病,于是,伤而斫之,而那根是深扎在泥地里,春来还会发细细的绿枝,但满目苍翠消失了。鸟也远飞了。憾!终于,成了不看的园子。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遂成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