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15日 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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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版:夜光杯 2023-08-21

请等一等

唐吟方

2007年6月17日上午,由蒋炳昌先生陪同拜访郭若愚先生。

郭先生身材魁伟,乍一看颇似郑振铎,属于非常有风度的老派学者。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他是华东博物界的业务骨干。时年87岁,除了耳朵稍背,身体尚好,视之如六七十岁。郭家在淮海路上,他的书斋兼会客室是由一个楼与楼的通道改造而成,实在有点简陋。郭先生在此读书、写作、接待友人,已经生活了几十年。书斋虽小,壁上名人字画琳琅满目,如齐白石的《大鸡图》、谢稚柳《墨笔竹石》、阮性山《墨梅》等等,都是与他打过交道的名人。阮性山还在20世纪40年代教过郭先生画梅花。

我们在郭先生的书斋写字台前的椅子落座。蒋先生介绍说我是某杂志的某编辑,起先他显得冷待。当我谈起给他发过某文时,郭先生立马说想起来了,并隔桌把手伸过来,和我握手,说这回算见面认识了。他的座椅背后置有一个小书架,堆放了不少书和牛皮纸大信封。谈起某件事时,就转身从书架上取出某个牛皮纸袋,抽出材料递给我,佐证他的说法。他还记得我寄信笺请他写字的事,不过表示现在手不听使唤,很难执笔,等平复了再说。郭先生生活的时代写信是日常重要的交流方式,他因此积攒了相当数量的现当代学人信札。20世纪80年代王世襄来上海,总喜欢往郭家跑,看他藏的竹木牙雕,切磋交流,诉说心曲。郭先生是从旧时代过来的文化人,有机会到外地出差或公干时,业余时间总喜欢跑旧货摊,凭有限的财力,买了许许多多当时并不值钱,有些还是行家不看好但有参考价值的文玩。他说买到的藏品里,有一个明代的紫檀笔筒最为珍贵,王世襄也认为难得。他跟邓散木学篆刻,也收藏古印,原意只为方便学习,为印学研究积攒一点历史资料。当时这类东西价极廉,出很少的钱便能买下来,哪里想到,在文物市场兴起后,这些印章成了一笔不小的财富,他也成了拍卖行重点关照的对象。话头不知怎么一转,聊到当前出版界的情况。说他有一本写杂项的书稿,放在某出版社已经六七年,迟迟不见动静。当我问起郭沫若与嘉兴金祖同的事,郭先生倒是说了很多,大多数情况写在已出版的《落英缤纷》一书中。金祖同是郭先生极要好的朋友,当年向郭沫若学习古文字学,很受郭老的器重,可惜英年早逝,现在已无人提及。说毕,是一阵短暂的沉默,往事让他伤感了。临近中午,我们不便再坐,起身告辞。蒋先生提议我跟郭先生合影。站在郭先生高大的身形旁边,我的“轻”恰好衬托出他的“重”,这不是生活在不同时空里的二代人真实的写照么。不过从我私人的角度,照片记录了一次不可复制的拜访。

同一天下午,我们转了好几辆公交去淞虹路拜访白蕉夫人金学仪老。老人97岁了,刚刚动过手术,身体看上去蛮好,手脚轻健,实属健康老人。她原住愚园路259弄18支弄3号,后来搬迁到安西路,1999年又迁居至淞虹路。居室在一楼,虽是新建单元房,结构并不理想,室内光线幽暗,空间狭窄。不过简陋的客厅里挂满书画,北墙挂着两张放大的白蕉照片,旁边是徐悲鸿20世纪40年代为白蕉写的润格墨迹,东壁挂着老人自己画的墨梅,南壁则是学生抄写的老人为纪念白蕉作的诗篇。西壁镜框里嵌着一件横披,是唐云为白蕉金学仪结婚所绘的鸳鸯戏荷图,这是他们的结婚证,后面还有证婚人的签名。据蒋先生介绍,上面的文字也出于白蕉之手。老人说话口齿非常清晰,说上海话细声柔气,丝毫没有吃力之感。17岁办学校的金学仪,是民国时期有名的新女性。白蕉去世后,她和邓散木夫人张建权一样,继续夫君未竟的事业,整理遗稿,撰文推介,作演讲,组织出版墨迹选等等。可以说由于另一半的助力,白蕉至今仍被艺坛传诵,更助成白蕉身后绵绵不绝的翰墨缘,在这个意义上,金学仪是位了不起的女性。

老人是白蕉的第二任夫人,在此之前,白蕉有过一段婚姻,婚姻是包办的,白蕉不认可,留有三个子女。白蕉与金学仪相识相爱后,也育有三个子女。金学仪飘飘摇摇走过了一个世纪,尤其是后50年,仿佛为白蕉活着,精心护持着白蕉的艺术。拜访临结束,我冒昧提出想与老人合影,她爽快地答应了。不过跟我说要等一等,旋即转向内室。我正有点纳闷,老人换了一袭黑色的旗袍从内屋走出来,似乎重现了旧时名媛的光景,让我惊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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