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陶渊明的田园诗,充满着对田园的热爱,平淡而醇厚,深情且隽永。那恬美静谧的田园,使人惬意,让人迷恋。过去读这些诗,认为陶渊明是个超脱世俗悠然自在的高人。读《晋书·陶渊明传》及相关史料后,感到并非如此,陶渊明在田园,乐有乐,愁很愁,乐时有忧,愁时有乐,生活得既畅爽又纠结,可谓以乐慆忧。
“渊明少有高趣,博学,善属文,颖脱不群,任真自得。”萧统在《晋书》中对其特性的概括,十分精准。他少时就有很高的志趣,“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深受传统儒经的影响,怀有兼济天下造福苍生的理想。“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诗句清楚地表达了他的胸怀。但是,他所处的时代,是一个东晋司马氏皇权与世家大族明争暗夺、朝政混乱不堪的时代。“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尽管他是为东晋政权建立立下殊功的晋朝名将陶侃的曾孙子,但司马睿被实力强大的王氏家族压得喘不过气,统治者为了皇权根本顾及不到像陶渊明这样胸怀大志、高趣博学之才的发展空间,而世家大族又把家族之外的所有势力视为异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陶渊明“颖脱不群,任真自得”,自然形成他看不上别人而社会上层完全不会接纳他的格局。十几年中,他只做过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最高职位就是“不为五斗米折腰”时的彭泽县令,仕途窝窝囊囊。自己的政治抱负无法实现,而天生“任真自得”“性本爱丘山”,于是他忧中寻乐,把自己的情趣、才华,倾注在了田园山水之间。
魏晋南北朝政治上混沌不堪,可清谈之风炽盛。尤其是以阮籍、嵇康、山涛等为代表的晋代“竹林七贤”,放荡不羁,蔑视礼教,高谈玄论,不拘小节。这种“魏晋风度”自然会影响到博学善文、颖脱不群、诗文与他们齐名的陶渊明。他不像他们那样沉溺诗酒、剧烈反抗,但政治上苟合取容、降志辱身,却找不到一点乐趣,与其在政坛上闷闷不乐,不如归隐田园,过闲恬静美的生活。
然而,清谈填不饱肚子。归隐之初,他有“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仆人帮他一起耕作,“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每天喝酒,欣赏白云、远山、花草,生活非常轻松惬意。然而,43岁时,家中突发大火,屋产尽毁。清谈闲适的物质基础丧失了,生活变得穷困潦倒。“炎火屡焚如,螟蜮恣中田。风雨纵横至,收敛不盈廛。夏日长抱饥,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乌迁。”原先舒适静美的田园,变成了螟蜮肆意乐场。
我之所以赘言陶渊明愁乐杂间的田园生活,是感到很有启迪意义。陶渊明田园诗表达的怡然自乐、山水之乐、田园之乐,是真切的,给后世的影响是深远的。然而,他乐中有愀然、悒悒之感。选择归隐田园,不可以仅仅认为是他个性使然,还是他面对社会让自己生活丰盈而美好的处世办法。知道这一点,我们完全可以体会到他在田园里以乐慆忧的多味感觉。他的生活告诉我们,人生在世,身处太平盛世是第一大幸。人生价值的实现,可以有多种环境和多种途径,处世大可不必非此即彼,苦乐忧喜总是相伴相随的,要紧的是自己有一种韧长的力量去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