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林中空地

陈志艳

只要不下雨的夜晚，我总是愿意走出屋子，走进这片小树林中。水杉树、香樟树、桂树和一些杂树组成了林子的居民，它们都是我沉默的朋友。在林中散步时，仿佛进入了一个秘密的巢穴，外面的车水马龙与我毫不相干。

林间树木恣意生长，香樟树飘摇于众树之上，俯视路旁的六层楼房，那里的点点灯光演绎着一个个小家庭的生活。树有树的家族，它们在不远处相倚而立。香樟树在地灯照射下，碧玉般的叶子沿着树的主干层叠而下，仿若天然的旋转楼梯。树群间巨大茂密的树冠相互连接，让人陷入一种迷惑，仿佛卡尔维诺笔下那位“树上的男爵”，随时会从他的自在府邸，踩着绿色的悬梯盘旋而下。穿过香樟树群，水杉树伸出枝丫，把天空围成一圈深蓝，月光聚拢在一起，似一汪明亮的水流，小虫在林间此起彼伏地唧唧鸣叫。

踩在石板路上，往前走一步，月亮就跟着走一步。一片银辉之下，夜空呈现出玉石样的斑纹，月亮一时穿过云朵，一时又被云朵遮住，好似一个玩不腻的游戏。风中传来迷迭香的香味和巢中夜鸟的叽咕呓语。

在我老家的俚语中，云朵不叫云朵，叫云章。云起时，不知从何而来，云散时，也不知归何而去。夜色中的云层在天穹中铺展，好似贝壳在月色下的反光，在流光溢彩中逐渐变换形象，“云章”这个称呼实在深有涵义，似乎云确有它自身的章法和文句。以天空为卷轴，云层不断衍生出新的形象和意义。只是抬头看云的人实在不多了，人人都匆匆地赶着脚下的路，忙着眼前的事。

这些年，我有幸采集到云章的片言只语，比如云线交叉横过天空之美，比如暮云藏金逐渐隐退之幽，有时它们行文如鱼鳞，有时巍峨如城堡，有时泼墨似浅山，有时千帆过碧江。

我怀念远古的流浪诗人，荷马懂得海和风的语言，也一定懂得破译云的语言。那个嘴里衔着树枝，喃喃低语的流浪汉去了哪里？他喜欢对着日出的方向边唱边舞，对着碧绿的河水发表古怪的演讲，倒映其上的云是他的听众，说不定他懂得云的奥秘。风吹拂着小树林，一切草木深陷于夜晚黑色绸缎的褶皱之内，处于半梦半醒的困倦之中。银色的谷粒撒满了夜的幕布，渐渐合而为一，万物纷纷退回到黑暗深处。

在我的林中空地，我有幸被照亮，也被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