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3日 星期六
卤肉饭
第92版:专栏/九层塔 2020-10-12

卤肉饭

沈嘉禄

中午,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吃了一份卤肉饭,还是大千美食林的味道。

沈嘉禄

专栏作家

Columnist

爱好美食和收藏

前几天西坡兄在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上写到了盖浇饭,一帮“老崩瓜” 看了血脉偾张,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西郊公园(今上海动物园)的盖浇饭,还为每客一角五分的纯素浇头到底有没有油面筋而吵得不可开交。我也是盖浇饭控,而且跟大家观点一致:素盖浇比大排盖浇的味道好!素盖浇有薄悠悠的芡汁,浅红酱色半透明,能将每颗米粒体贴包裹,吃口当然软香温润啦。大排虽然也极具杀伤力,但没有芡汁,干乎乎的不下饭,价格倒要翻个倍。

西坡兄将盖浇饭称作是“一碗有历史的饭,一碗有背景的饭”。我深以为然。说到历史,那就得追溯到三千年前的周朝啦,“周八珍” 里就有两珍是盖浇饭的1.0 版:淳熬与淳母。淳熬的做法并不复杂,肉酱入锅煎一下,应该会加些豆酱和梅子酱等调味,待肉酱汁慢慢熬至稠浓后,就浇在煮熟的米饭上,再淋一些熟油。与淳熬略有不同的是淳母,酱料制法相同,但浇在蒸熟的黍米饭上。那会儿在黄河流域,大米饭与黍米饭都是主食。

今天,盖浇饭百花齐放。

卤肉饭也是盖浇饭一种。二十多年前,徐家汇商圈的港汇广场连影都没有,在它对面就竖起了一幢鹤立鸡群的白色大楼——大千美食林。我在里面第一次领教了卤肉饭。明档的吊牌上写成“鲁肉饭”,其实没错,卤肉饭发源于齐鲁大地,后来传到台湾,自成一派。

卤肉饭是中午写字楼里白领的最爱。我有时路过大千美食林,也会冲进去点一份,大千美食林的台北风味卤肉饭里加了几朵西兰花和一只卤蛋,再配一碗例汤,所费无多,相当乐胃。

有一个员工与领班闹别扭,老子不干了!离职前最后一班,他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卤肉饭,就站在工作台前狼吞虎咽,示威的用意相当明显。领班大声训斥,黄老板闻声赶来拖住领班:让他吃,让他吃,雷公不打吃饭人。

我与大千美食林的总经理黄海伯认识比较早,见证他在徐家汇的风生水起。他从台湾来上海创业,因为有美国经商的经历,视野开阔,雄心勃勃,一楼至六楼,有四大金刚、快餐、日韩料理、中国南北美食,西餐也做得不差。他给徐家汇带来了环球美食的烟火气,门庭上复制的米开朗基罗雕塑《夜与昼》曾引起很大争议,有人认为意大利梅第奇家族陵园的雕塑放在餐厅门口不吉利。但是黄老板据理力争:汉朝、唐朝的石狮子不也是守墓神兽吗,它们能放在五星级大饭店门口,我为什么不能?

上海发展太快啦,一眨眼徐家汇高楼林立,大千美食林倒成了洼地,还被美罗城包了饺子。后来黄老板与合作方起了矛盾,黯然神伤地退出,去青浦朱家角建了个大千生态农庄,自封“首席农夫”,种有机蔬菜,养鸡养鸭养鸽子,还有狐狸、藏獒等。几年后,大千美食林被夷为平地。

好多年没去大千农庄了。淀山湖上架起一座彩虹桥,成了驴友们的打卡圣地。大千农庄离彩虹桥不远,我想去看看。上周驱车去青浦,黄海伯先生在农庄门口迎接我,在仍显燥热的秋风里,一头白发飘兮舞兮,就像一支会唱歌的芦苇。

在那里我看到了长势很好的蔬菜和鲜花,数千只黑天鹅在湖中嬉戏,引颈高歌,天天上演“真人版” 的天鹅舞。从餐饮到多种经营,黄海伯没吐露一个字的委屈,而是不停地夸天鹅,夸柚子,夸水杉,夸太太,希望我与他一起欣赏湖面上的落日。

中午,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吃了一份卤肉饭,还是大千美食林的味道。看我吃完,黄老板悠悠地说:我明天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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