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崔康熙，接地气的潮大叔

离开权健上任大连一方主教练，崔康熙在队内会议上告诉所有人，“球队就是企业，球员要为企业做贡献，队伍中没有人享受特权，我们到这里就是来打工的。”

五个月后，崔康熙因个人原因辞去职务，也让这番话充满了黑色幽默。

本报记者 龚哲汇

三家球队

临行时，前来送别的队员眼眶湿润，看到秦升泣不成声，已经上车的崔康熙再次走下车门，和他深情拥抱——正是得到了崔康熙的赏识信任，秦升才当上了一方的队长。笑着和送行人员道别后，崔康熙很快恢复了平静，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这半年，他早已习惯了离别。

按照中国文化的算法，2019年正是崔康熙的第五个本命年，这一年，他带着一干忠实的部下，离开待了大半辈子的祖国。加盟权健时风光无限，“打造中国全北”的雄心口号犹在耳畔，当“权健帝国”覆灭的消息传到他耳边时，崔康熙不会想到，这竟是自己在这片陌生土地上流离的起点。

没有慌张，没有愤怒，崔康熙选择对外保持沉默，没有人能从那张扑克脸上，感受到他内心的一丝波动。反而是崔康熙察觉到了队员的不安，他主动在训练后去找队员谈心，聊天时崔康熙说自己这辈子，什么风浪都见过了，人生就是如此起伏不定。不久他离开了天津，前往西班牙带大连一方冬训，随后正式上任。

今年八月，申花接连前往天海和一方的两个客场，在崔康熙眼里就像是找寻回忆的旅行。踩场热身前，总会有一两位故人守在场馆里，等候前任主帅的到来，更不用提球馆之外，拿着照片要签名的球迷了。足协杯半决赛后，旧将哈姆西克在过道里遇上崔康熙，两人通过翻译寒暄了几句，而卡拉斯科似乎是有意识地提前离开球场，前后脚的工夫，没有遇上崔康熙。

现在回忆起来，让申花在足协杯半决赛对阵一方，似乎是命运有意在暗示崔康熙。而最终率领申花捧得足协杯，则是对崔康熙的坚持的最大犒赏。被队员们抛向空中，老帅对着上海寒冷的夜幕，毫无保留地放声大笑。

两张面孔

一笑起来，崔康熙的眼睛变得更小了，深深的眼袋旁，挤出了几道清晰的褶子。翻看球迷群中流传的崔康熙表情包，常能看到他有些“惊悚”的笑容——老帅向来不苟言笑，所以球迷才乐于捕捉他在进球或胜利后的第一反应。

但多数时候，场下的崔康熙往往倚着教练席的立柱，或是两手叉腰，面无表情地看着场上发生的一切。平时的训练和发布会，他也是如此。“如果主教练不是一副严肃面孔，那么队员就会松懈下来。”长久以往，他不免给公众留下“生人勿近”的印象。

过往世界足坛，有不少主教练在场上场下制造严肃的形象，树立在俱乐部、媒体和球迷面前的威信。但只是以“打工者”的身份来到中国的崔康熙，没想过刻意去制造这种氛围，场外的他，有着活泼的另一面。“大家都知道韩国有很多搞笑的节目，有的时候会在房间里看看综艺，让自己脑袋清醒放松一下，要是房间里还在想足球的事，压力太大了。”不过崔康熙也提到，如果队员们和他一起看，他们会感到不舒服，因为韩国文化中还是存在着等级差距。

因为年龄和身份的双重因素，也让崔康熙变成了冷幽默大师。在大连任教时期，崔康熙告诉队员要学会约束自己，他开玩笑地让队员要是有胆子，可以去外面玩，但被抓到后果自负。老帅还不忘补充一句“万一被逮住，希望也是在高级场所，别去不入流的地方给俱乐部丢人”。类似的幽默也曾出现在申花的发布会上，记者问作为韩国教练是否会和意大利球员（沙拉维）合作起来有困难。崔康熙打趣道：“只要他们能继续好好踢球，我就继续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就好。”

有几轮客场比赛，崔康熙穿着私服出行，联想他的名字，颇有点“微服私访”的味道。夏天出行，老帅时而穿深色系的Polo衫，走走商务风；时而换上条纹衬衫，好像来观光的韩国潮大叔，同行的记者称赞他的衣着品位，老帅还会有些腼腆地笑笑表示感谢。一次去北方城市比赛，崔康熙则穿起深色皮衣，戴了根黑色领带，一手拎着皮包的样子，走起路来也虎虎生风，一副谍战大片主角的架势。

在韩国执教时期，崔康熙有过一次个性十足的穿衣搭配。执教全北的最后一战赛后，俱乐部的工作人员为他送上了了象征“凤东邑长”的草帽和雨靴，崔康熙还来不及换下西装，全体队员就向他行跪拜大礼。看台上球迷痛哭流涕送别崔康熙，“邑长”打扮的崔康熙微笑着挥手告别。13年间，崔康熙以他的亲和力收获了大量当地人的尊敬，“我特别喜欢‘邑长’这个昵称，邑长代表给村里做事的人。”2015年，崔康熙当选韩国最佳教练，他的获奖感言只有一句，“凤东邑长，出人头地了。”

有的全北球迷甚至一路追到了中国，崔康熙上任的首场主场比赛，有全北球迷在看台上举起崔康熙和金信煜画像。有在华念书的韩国留学生，从外省市来上海看崔康熙执教比赛。而成为申花主教练后，崔康熙则延续了他的亲和。在新闻发布会上，他常说“比赛要对得起来现场的球迷”。

一次康桥基地开放日，俱乐部全体队员教练组与球迷合影。崔康熙特意站在几位小球迷中间，像长辈一样摸摸孩子的头。合影留念时，摄影师要求大家喊助威口号。彼时申花成绩刚有所好转，但与冠军还有一段距离，球迷一声“申花是冠军”，队员们受到鼓励面露微笑，只有前排的崔康熙情绪激动，即便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他依然和球迷一起握紧拳头加油。谁知道几个月后，这句话竟然梦想成真。

一个冠军

出席完发布会后，崔康熙风风火火地前往更衣室，那里有等候多时的队员正在疯狂庆祝。曹赟定直接开了瓶啤酒往崔康熙头上浇去，老帅接过剩下的半瓶，大口痛饮起来，半个赛季的压力终于得以释放。第二天的庆功宴上，崔康熙又是红光满面，一旁的体能教练打趣道：“可能是太高兴，可能是喝多了，也可能是空调太热吧。”这一年，助教团队也随崔康熙经历了几次辗转，“到申花的第一天，我们就在想这次一定要拿出点成绩。”

执教申花后的第一堂训练课，球员就深刻体会到了韩国老帅的“厉害”。同样是夏窗转会至球队的李扬，在发布会上坦言，“崔指导一堂课，肺活量差点没顶上来。”崔康熙重抓体能基础，球队间歇期去外地训练，光是一个上午进行的高强度跑动，就把个别队员练吐了。崔康熙看着正在喘气的队员，又让助教抓紧时间执行下一项内容。一旁的俱乐部工作人员称，有崔导这么练，申花的体能绝不会不行。

严格要求体能之外，崔康熙还要解决球队防守的短板问题。申花以连败收官联赛，场场比赛连续丢球，让崔康熙也相当苦恼，每当有人在赛后发布会上提及球队防守，崔康熙总会用长长的一声“Mo”作发语词，短暂的思考后再回答记者的问题。而联赛2比2闷平天海，错过6分之战，他更是难得地面露愠色——几天后他向提问的记者解释道：“不是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是我当时也有点生气。”

足协杯决战前，崔康熙在更衣室里把后卫队员叫住，手把手地再次强调了防守动作。“作为一名足球教练，如果连你的队员都搞不清楚你的风格，那么他就踢不出你想要的足球。”这一幕在半决赛前也曾上演，崔康熙把毕津浩、柏佳骏、栗鹏和柏佳骏叫到另一个半场，演练过程中他还不时抱住比自己高十几厘米的毕津浩，传授自己在球员时代的经验。来中国带队的外教，有人看重战术执行，达不到要求就以“能力不行”换人，不屑于在训练时纠正球员的动作细节，“我刚来申花的时候，觉得申花队员有一定的能力，但整体氛围不好，训练松懈，目标意识不足，但通过努力，我们还是有了一定的战斗力。”

崔康熙向来重视球队氛围，球队没能赢下比赛，他对外会主动揽下责任，减轻队员的压力。他也鼓励用各种方法提高球员的积极性。有几轮主场比赛，曹赟定、孙世林和高迪抱着孩子出场，老帅看到懵懵懂懂的小朋友，又不禁与队员相视一笑。同样的黑眼睛黄皮肤，孩子们觉得面前的老人和蔼可亲，没什么距离感，队员们见状也更有打好比赛的动力。

半个赛季接触下来，领队毛毅军用“懂人情世故”形容崔康熙。转型当管理者十几年，毛毅军接触过的外籍教练形形色色，“可能因为是亚洲教练，崔康熙与申花队员们交流起来很不错。”10月，申花去苏州集训的最后一天，俱乐部为大家购买了大闸蟹，犒劳队员们几日的辛苦训练。崔康熙携外籍教练组和中方教练坐在一起，几个亚洲男人熟练地吃起螃蟹来，一边讨论接下来的备战计划，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合作已久的中国教练组。有几位队员吃完先回房间休息，路过崔康熙身旁，还瞄了眼教练的拆蟹手法，互相讨论了两句。

在球员眼里，崔康熙最接地气的一点，就是常拿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明问题。带大连队时，俱乐部重整队风队规，狠抓球员抽烟问题，崔康熙和队员说，他年轻时有一次叼着香烟打台球，结果被主教练看到，罚了130万韩元，当时他的工资只有160万韩元（约1万人民币），从那以后，他就把烟戒掉了。来到申花后看到年轻队员喜欢玩游戏，老帅叫来翻译说，自己年轻时也爱玩，但只有上赛场踢球，才是真正男人的游戏。带队半年，几位年轻球员也逐渐明白其中的含义。

“打工皇帝”从零再开始

打完足协杯半决赛回去的路上，坐在大巴前排的崔康熙的手机屏幕没有暗过。老帅的手机字很大，如果你看得懂韩文，甚至能从并驾齐驱的另一辆车上，依稀看到他收到的信息。而成功夺得足协杯冠军后，下一个赛季，崔康熙必然会引起更多其韩国同胞的注意——申花将在明年再次踏上亚冠联赛之旅。

球迷们当然会记得申花的两次亚冠之旅，中超第四第二年附加赛却0比2被淘汰；足协杯冠军，第二年小组赛却一场没赢。俱乐部希望明年的亚洲赛场，崔康熙可以带领球队在成绩上有所突破，让申花能像全北一样重现辉煌。崔康熙也直言，“打入亚冠，我既有担忧又有激动，阵容需要深度和厚度，需要引进一些新鲜血液。”

每次球队训练，崔康熙会提前来到基地，遇上预备队或梯队比赛，老帅还会带着助教在看台上远远观望，一直坐到一队训练前。“从我作为一个外籍教练到中国来执教的立场上来说，有些事情确实没有办法，肯定是成绩优先。我来到申花确实也看到了很多年轻的好苗子，我是真心地想去培养他们，把他们带出来。”

平时的崔康熙喜欢阅读名帅的传记，弗格森、温格、穆里尼奥都是他学习的对象。“我喜欢看世界级教练的书，喜欢看他们如何成功的故事。”崔康熙最欣赏弗格森和温格，提及这两个名字，就会联想到两支伟大的球队，这是崔康熙的理想，他已在全北成功，现在他想在申花实现。但崔康熙也说道：“欧洲毕竟和亚洲赛场不一样，我不会一味地去追求模仿。”回想起李铁曾点评申花的战术“不先进”，在崔康熙眼里，球队还是要一步步来。

从成绩上看，当年崔康熙刚刚接手的全北，像极了今天的申花。而带全北13年，崔康熙用两座亚冠冠军和六座联赛冠军，在这支球队身上留下了深深的个人印记，他自然也希望在申花能够如此。经历了不平凡的一年，上天用一座足协杯奖杯，给这位“打工皇帝”鸣响了最好的发令枪，夺冠之后的第二赛季，才是崔康熙申花之旅的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