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角色让王侃半夜两点把太太推醒

本报记者专访王侃 本报记者 陈嘉明 摄

王侃爱运动

王侃（左二）在阿根廷毕业时

王侃在上海外贸公司参展

“相依为命”的两人终于分开了

7月初的一个晚上，莫雷诺请王侃吃饭。

约了8点半，餐厅在静安寺。王侃下午参加一场商务谈判，拖长了时间。他走到餐厅门口又接了个工作电话，结束通话后瞥一眼手机，9点半。他心中一惊，在和莫雷诺认识八年的29 00多个日子相处中，这是他第一次迟到。但这次迟到不算失职——他已经不再是哥伦比亚人的翻译了。

在王侃结束自己的职务前，原恒大翻译宫耸已到位，在未来，他将负责莫雷诺的训练和日常生活。王侃离队前，俱乐部也为其负责的另外一名外援沙拉维寻到了翻译。眼看一切安排妥当，小翻译——让我们再叫他一次小翻译——终于心定了。

是时候展开自己的下一段人生了。

本版撰稿 本报记者 徐杨一凡

王侃现在的身份是筹备中的上海申蓝普瑞体育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产品营销部总监。王侃离开自己工作八年的翻译岗位，成为公司管理层一员。

让“Blue Passion申蓝湃”早日出圈

新名片递过来，王侃现在的身份是筹备中的上海申蓝普瑞体育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产品营销部总监。本月初，申花发布了全新商业品牌“BP申蓝湃”，这意味着他们已成为国内首家拥有独立商业品牌标志的职业足球俱乐部。王侃离开自己工作八年的翻译岗位，成为公司管理层一员。

“是疫情推动了一切。”他说，“其实吴总和周总很早以前就有类似的想法，周总经常在队里和我们分享自己的思路，他拿纽约洋基队举例：它原本只是一支棒球队，但如今已被打造成一个国际知名品牌。全世界多少戴洋基棒球帽，穿棒球服的人，他们中很多可能都不知道洋基是什么。他一直想带着申花俱乐部走市场化这条路，但之前条件还不成熟。今年遭遇疫情，好些俱乐部背后的母公司在财政上遇到危机，举步维艰。虽然绿地并没有因为财政紧缩而减少对俱乐部的投入，但隐患始终是在的，这也促使大家认清现实，一家俱乐部想要健康发展，必须市场化。”如果仅仅是等待，也许永远等不到一个所谓“成熟的时机”，那就撸起袖子干起来再说。“而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没有俱乐部董事长吴晓晖在背后的默默支持，品牌也无法形成气候。”

去年，为助莫雷诺实现回报社会的心愿，王侃组建起一支团队，开发了队长袖标和定制卫衣等限量产品，并将售卖所得投入到了公益事业中。疫情期间，莫雷诺花数万元购买口罩和医疗物资援鄂，全赖整支团队在背后联络奔走。如今，上海市慈善基金会莫雷诺绿地申花公益基金已正式成立，成了国内足坛第一个以球员名字命名的俱乐部专项公益基金。“不得不提的是，原本我们的基金只是名义上的公益基金，但因为吴总的大力推助，让它走到了一个更高的平台。”

俱乐部管理层将这些看在眼里，或许也看到了王侃和他团队的潜能，如今将他推到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位置。过去八年里，他是中超最具人气的小翻译，受到潮潮翻翻申花球迷的喜爱，但他希望转型后，人们的目光不只落在自己身上。“我们公司的架构是除总经理外还包括策划部、市场开发部、新媒体部和产品营销部，从多维度开发体育产业，来实现俱乐部最终的市场化。我只是负责其中的产品营销，每一个产品的完成都需要很多人参与，从概念的产生到产品设计、打样，生产，经过质检，制作吊牌等，任何一个环节出差漏都不行，所以需要整个团队共同的付出。”

产品会不断推陈出新，目标是早日实现出圈。“希望我们的东西不只被申花球迷喜爱，也被非申花球迷认可，通过我们的产品认识、了解申花，也许其中一部分人会转化为申花球迷。就像很多人会穿大巴黎和乔丹联名款衣服，但他们并不是大巴黎球迷，这说明大家对产品的喜爱是出于对它设计的认可。我们未来想做的就是将‘BP申蓝湃’打造成一个类似潮牌的概念，扩大受众群体。”

年轻球迷也将是品牌一个重要目标群体。王侃曾经做过调查，30岁以上年龄层占申花球迷的大多数，20至30岁的年龄层则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断档，他希望能通过“BP申蓝湃”吸引到更多年轻球迷的目光，下个月即将发售的球员公仔盲盒便是一种尝试。购物网站也在创建中，几天后1.0版本就将上线。

对王侃而言，安稳的日子在那个被数名歹徒闯入（阿根廷）家中用做了消音的枪支顶住自己脑袋的深夜便从此离他远去了，那年他不过12岁，小学没毕业。

16岁，王侃开始端盘子贴补家用。早上去学校分配的电子工厂实习，下午上课，晚上做兼职。一年后，他进入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家中国人经营的外贸公司。

似曾相识的焦虑，从阿根廷穿越而来

生活彻底改变了：现在他每天8点出头即进入工作状态，一忙就到了半夜。太太Lina说，“睡到床上还要七想八想，凌晨二三点一把把我拍醒，‘哎，我又想到个点子，跟你说哦……’眼珠子吧嗒吧嗒，精神怎么这么好？”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手里多出一串念珠，已经被盘到通体油亮。“因为焦虑”，他说。

一种似曾相识的焦虑感。焦虑一定是有形状和气味，穿过遥远的记忆，王侃认出来了，那是自己少年时代为生计奔波时的模样，带着一些暧昧的经久不散的金属气味。对他而言，现世安稳的日子在那个被数名歹徒闯入家中用做了消音的枪支顶住自己脑袋的深夜便从此离他远去了，那年他不过12岁，小学没毕业。此后父母关掉经营得热火朝天的餐厅不再工作，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他主动提出从私立小学升入公立中专，在阿根廷，公立学校是免费的。从初二这年帮着学校仓库在网上出清烤肉架赚到人生“第一桶金”后，他便没有再向父母伸手要过零花钱。

很多年以后，当他已经在申花做上翻译，有一晚俱乐部领导请外教吃饭，他做陪同。是一家西班牙餐厅，里面一个侍应生和他年纪相仿，也会说西班牙语。“几个来回就知道，他也是从国外回来。”领导笑笑看向王侃，“侬看看自己多幸福，人家在端盘子，你在申花做翻译，要珍惜啊！”他听了不声不响，领导不晓得，他也是一路苦过来的人。“16岁，我已经开始端盘子贴补家用。这年我早上去学校分配的电子工厂实习，下午上课，晚上做兼职。”

一年后，他进入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家中国人经营的外贸公司。“公司进口两大类产品，一类纺织品，一类电子产品。我是电子系毕业，就让我负责整个电子产品批发。我第一天接手到仓库一看，里面的货很乱，先花一星期把仓库理干净，然后研究怎么把货卖掉。”他立刻发现公司批发货品的逻辑有漏洞，“顾客必须买到两百阿根廷比索，产品才能以批发价卖给他，这挡掉很多客源，也挡了自己财路。”

他把所有产品价格翻了个倍以零售价放到网上出售，再以经销商身份每周和公司一结。“这样，我通过自己的平台赚了一倍的钱，自己获利。进口商本来卖不动，结果我用两个多月将整个仓库的货消化干净，公司获利。当时大家的平均工资是每月1800阿根廷比索，我在公司赚3500阿根廷比索，这番操作让我每月额外赚到数万阿根廷比索，还获得了老板的夸赞。”

有脑子、能吃苦，王侃其实具备了成功的两大要素，但他吃亏就在没有上过大学。“其实那年是考上阿根廷国内一所名牌大学的金融系，但那年暑假来上海探亲，就决定留下来了。直到现在学校还每年发通知给我，让我去上课。”

怎样才能无法被取代

王侃在阿根廷的人生过得动荡颠簸，他是来了上海以后才终于安稳下来。但是在餐厅偶遇说西班牙语适应生的这晚，他发现自己的心情很难平静下来。“为什么差不多年龄差不多经历的人，我在做翻译，他在端盘子？”他觉得自己的处境里似乎有种侥幸的成分，意识到这一点让他感到不安。”

走出餐厅，他在昔日法租界一带走了两步，打电话给Lina。等她赶到，两人一起散步。“你知道吗？”王侃指着头顶上的梧桐树对她说，“法国梧桐法国梧桐，其实不是源自法国。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梧桐，起源地在英国，经过了杂交，又被移植到中国。”“那它的生命力得有多强啊！”Lina一句无心说话，被王侃听进去。“我觉得自己不该妄自菲薄，我从阿根廷到了上海，人生地不熟，能做上申花的翻译，这固然有运气成分，但也是我能力的体现。”

王侃在翻译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八年。球迷经常说戏话，“铁打的小翻译，流水的教练和球员”，形容他在球队地位的稳当近于不可撼动。“安稳是有了，但你心里要有一些警惕性的。人总得有点别人无法取代的东西，然而怎样才能活成一个无法被取代的人呢？这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翻译是很重要的工作，一个球队不可能离开翻译而正常运转，但翻译的工作是围绕教练和球员转的，缺少了一些创新性，少了一些“我”在里面。这里的“我”不是个人主义，而是一种个人的创造性、想象力。

如今小翻译要去为申花创造更大经济价值了，这从某种程度而言体现了俱乐部对他的器重，但也让很多人感到意外且不舍。最不能接受现实的人是莫雷诺。哥伦比亚人开头的时候不准他走，他说，自己去找领导。“瓜林走了，你也走了，我怎么办？”他讲几句就开始发嗲功。王侃突然就想起瓜林刚离开那阵，西奥会可怜巴巴地看定自己说，“你还记得有一年我们队里有个叫曹秉局的韩国球员吗？就是成天和他那个胖乎乎的翻译同进同出的孤独的人，我们以后就要像他们两个一样相依为命了。”这回，连他都要把西奥抛下了。“我告诉他，新翻译宫耸从前在恒大和很多大牌外援合作过，是很优秀的翻译，他一定会被照顾得很好。因为两人刚刚开始接触，所以西奥遇到很多事还是会习惯性给我打电话。有时候接到他电话，就像以前一样问我这个那个，还是会有点伤感。”

“我们等于是彼此陪伴走过了八年，人是习惯性的动物。”他觉得对于自己和莫雷诺之间关系作出了最好诠释的场面，是这次“BP申蓝湃”的品牌发布会现场。他站在队长身边，手里拿着稿纸，却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台上卡壳。身边的哥伦比亚人注意到他的慌乱，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莫雷诺当时有份准备好的发言稿，上台后临时加了点话。我要看发言稿，同时翻译他加的话，就有点乱。但我后来看了这场活动的重播，觉得那一幕很有象征性，我们这些年就是彼此拍着对方的肩膀过来的。互帮互助，懂吧？当然咯，我肯定帮得多一些。”

后记

Make the city blue

申花队已经到达大连征战今年的中超联赛了，这是王侃在申花八年来第一次缺席球队的南征北战。

他想，自己不在，马悦未来两个月里要和谁一屋呢？他记起往年每次去西班牙冬训，自己总是要蹭马悦方便面吃的。一口康师傅香辣牛肉方便面，一口西班牙火腿，再来一瓶“马猴”啤酒，这简直是人间至臻的美味……

想到这里，他给马悦发去条微信，“还记得那年在马拉加，我们天天晚上去吃的那家中国餐馆吗？那是我觉得最好吃的中国菜。”“脑子坏特啦？”马悦回他。看到这条回复，他笑了，“其实我只是换了一个岗位，并没有离开申花。以前周总常说，‘申花无小事’。无论我做翻译，做商务，都是在为申花做事。希望在新的岗位，能通过我的一些努力、想法和经验，为球队做出更多贡献。”

他不知道“BP申蓝湃”的商业规划最后可以发展到什么程度，但他相信，这才是职业足球俱乐部应该走的道路。“‘Blue Passion申蓝湃’有句口口号——‘Make the city blue’（让城市成为蓝色），这也是我们做这件事的终极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