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的任溶溶
任溶溶与小孙子在一起
任溶溶是深受读者喜爱的儿童文学翻译家、作家,他的人生走过漫漫一个世纪。任先生于今年9月22日过世了。
他在降生的瞬间就同医生和家人开起了玩笑——他不愿意哭着来到这个世界,还把脸蛋憋得发紫。接生的医生照例施以简单而有效的方法,他被像兔子一样倒提起来,小屁股上挨了几下——终于,在上海虹口闵行路一处沿街两层联排住宅的楼上,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脸色很快变得红润了。那是1923年的5月19日。
“我的人生是从挨打开始的。”任溶溶曾这样调侃。妈妈第一眼瞧见他,顿时产生了怜惜之情:这孩子身子骨太弱了。父亲给这第三个儿子起了个大名——根鎏。小根鎏因弱得福,因怕孩子养不大,父母对他既倍加呵护,又有点“放任自流”,这对任溶溶快乐性格的形成、对他“顽童基因”的强化可谓“功不可没”。4岁时,小根鎏刚入私塾便主动“弃学”,妈妈听闻笑说:“算了,不去了。”父亲任翰臣没有干预妻子的决定。任翰臣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早年从广东老家出洋谋生,不久却病倒不得不回国。船靠上海,病情有些好转的任翰臣决定留在上海,到同乡的印刷所打工。任翰臣勤奋好学,读夜校学会英语,当上跑街先生,后白手起家在闵行路开了家洋纸行,又在对马路开了家木器行。男主外,女主内,严父慈母的角色安排,使父亲很少过问小根鎏的学习。任溶溶的妈妈杨惠琼是广东新会人,她贤惠、仁慈,对儿子关爱备至。即使后来任溶溶成为著名翻译家、儿童文学作家,有时他的朋友来拜访,在母亲面前夸奖儿子几句,杨惠琼还会望着满头白发的儿子笑着说:“你们别这么称赞他,他会翘尾巴的。”任溶溶70多岁时,90多岁的妈妈还很揪心:“如果我不在了,你不会烧饭怎么办呀!”任溶溶曾感慨道:“在妈妈面前我永远是个孩子。”
新中国成立前几年,上海的很多企业纷纷搬到香港。任溶溶的父亲任翰臣当时已70岁,为了保住自己一生的经营成果,他也想把洋纸行迁往香港。作为家中唯一可能继承父亲事业的人,任溶溶倾向于“跟着共产党走”。虽然与父亲的想法不同,但他还是辞去在物资局的差事,陪着父亲到香港考察。任翰臣在香港打量了一番后,让儿子回上海暂时打点纸行,自己则留在广州走亲访友,休息一段日子。任溶溶待人热情、仗义,当时物价上涨快,父亲来信嘱咐:纸张销售宜缓,甚至暂停。但任溶溶担着政治和经济的风险,一次次满足了中共地下党朋友的求购。
1947年,他与大夏大学的女同学喜结连理。任溶溶很少谈及妻子,2009年《新民晩报》刊登了他的文章《第一次请女朋友吃饭》,任溶溶的回忆十分有趣:“1946年我有了工作,自己挣钱了,第一次请女朋友吃饭。请女朋友吃饭可是件大事,我妈妈知道了特别关心,反复叮嘱我请客可别太小气。因此我选了绿杨邨这家老牌饭店。我也是第一次进这个饭店。”任溶溶第一次请女朋友吃饭,菜点得实在太多了,当服务员端上最后一道菜——贵妃鸡时,他俩已经吃不下,所以“碰也没有碰”。这是道名菜,当时上馆子吃饭没有打包的环节,贵妃鸡等于白白扔掉了。女友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结婚后任溶溶一直受到批评:“花钱大手大脚,不够节约。”妻子的“耿耿于怀”让任溶溶显然有点委屈:“其实这样的事我一辈子里只做过这一次,第一次请女朋友吃饭,太飘飘然了。”其实任溶溶何止错在菜点得多,“婚后我才知道,太太不吃的东西太多。鸡她爱吃,但不吃鸡皮,鸡翅全是皮,她根本不吃;海参她觉得像肥肉,也不吃……谁叫我当时不知道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呢!”
当他再也离不开儿童文学时,他当上了爸爸,妻子为他生下第一个孩子——一个属狗的可爱的女儿。他请老大哥倪海曙为小宝宝起名字,老大哥当仁不让:“就叫任溶溶吧,你看如何?”由于当时要在《儿童故事》“每期来几篇”,笔名要用好几个,他就把女儿的名字署在自己满意的译作上,于是,“任溶溶”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便载入了中国儿童文学史册。
说到吃,任溶溶还有一乐。他的三子荣康夫妇俩出国去,任溶溶先后担负起照顾两个孙子的重任。大孙子每天下午被他接出幼儿园,路过咖啡馆,爷爷总要进去喝杯咖啡,当然少不了请他美美地享受蛋糕、三明治等。周末,爷爷还会带着孙子到外面吃上一顿。大孙子长大到国外上学,和爸爸妈妈上街就问到哪里吃东西,于是他父亲写信给任溶溶,开玩笑说把他儿子带坏了。接着,小孙子又来了,这次爷爷不带他在外面多吃,但三天两头给他买汽车模型,摆满一房间,就像他自己小时候钟爱的泥娃娃一样。
有人说,他是孩子最合格的导引者,是儿童的好朋友。他使我国的儿童文学变得不再勉强负载教育意蕴的沉重,通过文学给孩子以快活。
当年的小姑娘张毓华曾是任溶溶的老邻居,长大后她成了建筑师。前几年已退休的她找到任溶溶的家,告诉任溶溶:“我在学校听您讲过《“没头脑”和“不高兴”》的故事,并一直记在心里。我当了几十年建筑师,设计了许多大楼,就怕也像‘没头脑’。”
时光飞逝,物是人非。孩子们离不开自己喜欢的读物,但儿童文学却似乎离孩子越来越远。在应试教育的重负下,如今的孩子不得不以宝贵的童趣换取卷面的高分。“我不想返老还童,我才不要当现在的小孩子,他们不快乐,被管得太‘死’了,各种功课我想想都害怕。现在每个孩子好像都要成龙,哪有那么多龙?我觉得一生就要快乐点。”任溶溶在为孩子们呐喊,他希望家长们不要为孩子们的前途担心得过了头,忘了让他们在该游戏的时候游戏,忘了让他们快快活活读好玩的书。
他二十年前就这样呼吁了。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