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仲孙：“弄孙之乐”有妙计锦囊

1997年，梅仲孙和一岁的小孙子在一起

梅仲孙，上海市教育科学研究院心理学特级教师。上世纪50年代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之后一直致力于儿童心理学研究。退休前，他曾花29年时间记录女儿的成长日记；退休后，他对自己的孙子、外孙又进行了二十多年的跟踪研究，观察日记写了二百多本。

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由无数个瞬间构成的五十年间，梅仲孙的目光和心思，始终追随小孩子的一举一动、解析他们的一言一行。近日，他提炼了两个孙辈从出生到3岁的发展情况及其育儿策略，出版《抚育者的眼睛——一位爷爷对孙辈的心理解密与成长纪实》。这本书被中国教育新闻网评为2022年度适合教师阅读的优秀图书之一。

◆记者 郭爽 本版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从父辈到祖辈五十多年“漫长的破译”

其实个案研究并不鲜见。上世纪20年代初，“中国现代儿童教育之父”陈鹤琴对儿子一鸣进行了808天的连续观察、实验，撰写的专著《儿童心理之研究》被看作中国学前教育进入科学化时代的重要标志；上世纪末，北京语言大学教授、语言学家李宇明记录了女儿冬冬从1985年1月16日到1991年7月29日生活、行为、心理活动等，集结成了三本大书《人生初年》，开启了我国系统研究儿童语言发展的先河。

对梅仲孙而言，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对小孩子的个案行为、心理进行“漫长的破译”——早在1997年，本报就曾报道过他坚持29年对女儿的成长作跟踪观察日记，并进行研究的事迹。25年前他提出，父母要在孩子亲情依赖最佳时期对他们进行情感“投资”，当时他就呼吁：“家庭是到处充满了远胜于几十倍良药补品的情感之源，年轻的父母们，千万要珍惜！”

“但当时我自己也有做得不够的地方。”如今88岁的他在采访中对这两次观察记录和研究进行了简短对比。梅仲孙从事教育工作近七十年，1968年，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他与一批优秀的骨干教师遭遇了“特殊的进修”，他在这年年底回到家，望着牙牙学语的女儿，他百感交集——6岁的儿子出生才7个月，就被送到了外婆家。由外婆带大的儿子对随和、温良的外婆特别亲。女儿则因为爸爸归来后的持续关注，而与爸爸格外好。

当时他为女儿记的日记中有这样一件事：女儿4岁时，他为给她买双称心的小皮鞋（当然还要便宜），从沪东第三百货商店走到沪西第一百货，那么长的路，梅仲孙带着她走，走不动了就抱，还一边走一边讲。虽只是买双鞋的小事，父女俩却都没忘。女儿工作后，常帮爸爸翻译资料、影印书稿。一次，女儿替爸爸买了件汗衫，对他说：“还记得吗？小时候我调皮地撕坏过你的汗衫。现在赔你。”女儿的深情，一个多么珍贵的礼物。

“年轻时我是父辈，后来回头看，对儿子女儿的养育过程和研究其实有些小遗憾；如今我是祖辈，退休后有空了，花在孙子、外孙身上的精力也更多，就想要尽量弥补那些缺憾。”

男性祖辈如何带娃？

“隔代抚育”有章可循

然而与父母教养孩子相比，祖辈教养确有其特殊性。如今一提到祖辈“隔代育儿”，不少年轻父母会多少有点“头疼”——的确，在信息迭代如此迅速的当下，祖辈之前育儿的老方法、老规矩，和现代观念多少有点“格格不入”，加上年纪大了力不从心，年轻人听起来多有“指手画脚”之嫌。但同时，年轻人要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到工作和社会活动中，难以兼顾育儿，这也让祖辈参与抚育孙辈的现象逐渐成为生活的常态。不同观念的碰撞，摩擦总是在所难免。

作为一位爷爷、一位外公，同时又有专业儿童心理知识背景的教育研究者，梅仲孙的“男性祖辈育儿视角”，又是怎样的呢？

在《抚育者的眼睛》一书中，梅仲孙卸下了长辈的包袱，从亲身经历入手，系统分析了隔代教育的利弊，结合实际给出了颇具智慧的建议。比如，祖辈在家庭中的位置要摆正，不能“倚老卖老”；在教育孙辈的问题上，尊重子女，在子女和孙辈有矛盾有冲突时，发挥协调者的作用。

他倡导顺其自然的教育理念：“我们要尽可能创造条件，让婴幼儿在自然、自主、自由、和谐又丰富的生态环境中茁壮地成长。”他认为，两代人的育儿要相辅相成，要把孩子健康快乐地成长放在第一位，最重要的是要尊重孩子、理解孩子，以审美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这种尊重儿童发展规律，以儿童为本位的观念越来越得到强调，但在实际的教育过程中很难落实。如何才能少走“弯路”？实践后才有发言权。在抚育和研究孙辈这件事上，梅仲孙亲力亲为，同时运用心理学、教育学和乐感生态美学等理论指导育儿实践，大量理论联系实际的育儿实例能够给广大家长许多启发。

书中有这样一个例子：他从前人的研究了解到，两岁是孩子的第一反抗期，开启走向自主独立的前奏，因此，大人要予以尊重。“这件事发生在我小外孙2岁8个月的一天清晨。那天，气温由23℃下降到18℃，他妈妈要给宝宝添条裤子。哪知宝宝对此表示强烈不满，开始反抗，哭声不断。于是，他妈妈一手抱住宝宝的身体，一手将裤子套到宝宝脚上，而宝宝用双手将套上来的裤子拉掉。仔细分析这一情景：从宝宝的角度来看，前两天，他穿一条小的三角裤，加上一条轻薄便裤，轻松又方便。如果添上这厚厚的绒裤，势必给他带来诸多不便。因此，宝宝拒绝添裤合情合理。而从他妈妈的角度，气温下降，添裤保暖出于本能关爱。问题是，宝宝对气温感受不明显，也不能体会妈妈的用心良苦。邻居大妈妈见这情景，提出建议：可否让宝宝先去走廊走一下，让他感受一下寒冷，再提给他增衣添裤的事，可能更容易接受。宝宝妈妈也就采纳了这一建议。宝宝跟大妈妈一起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大妈妈家之后，大妈妈问他：冷不冷？宝宝回答：冷。又问：把你带来的裤子穿上好吗？宝宝点头。这一矛盾顺利解决，关键在于要让宝宝有自己的感受并得到认同。”

同时，梅仲孙还对祖辈抚育孙辈的天伦之乐、“隔代亲”心理进行了细腻而深刻的分析：“与父母相比，祖辈在照顾孩子上的时间、精力、经验与教训，都比较多，在抚育晚辈的情感需求上，也比较强烈。”他还总结了“隔代亲”的“历史原因”：“据我所知，我家孙子的外公对女儿特别疼爱。由此，‘隔代亲’带有对女儿亲情的延续，有移情机制在内起作用。他的外公一见这宝宝就眉开眼笑，富有遐想和美好的回忆。”

俯下身多学习

“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

“我们对孩子付出情感，他们总会还给我们更多。”几十年的相关工作，让梅仲孙与孙辈之间似乎建立了一种较其他人更为亲切而细腻的连接。

他在书中写道：“我们要向孩子学习，与他们共同成长。”倡导尊重孩子的自然成长规律，要以人为本，尊重孩子，切不可“本末倒置”——过早地把“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功利性转嫁到孩子的身上，让他们快乐的童年被过度教育压缩得过早结束；同时，他也认为以人为本的教育并不意味着放任自流——需要像园艺师那样给予细心、耐心和精心培育。

在梅仲孙看来，如今关于科学育儿的社会氛围较二十多年前已经大有进步。曾经“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家长们已经开始逐渐俯下身来，去关注孩子的小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许多学者和专家也愿意花大量的时间、精力，来研究这些小不点到底需要怎样被理解、被关注。

但他觉得，这些仍远远不够。

如今，梅仲孙88岁了，与儿女孙辈走得很近，晚辈们家庭事业也发展顺利，一家人其乐融融。因不为生活琐事缠身，他嘴上说着自己“年纪大了”“要多休息、多养生”，但仍然坚持每天阅读教育科学前沿的信息，学习儿童精神现象学、生态美学、发展心理学等，似乎做儿童研究这件事已经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前些年我有白内障，儿子带我去医院做了手术，现在读文字完全没有压力。”梅仲孙说到这里笑了，“对养育者来说，孩子就是金山银山，我们要不断地去开发他们身上珍贵的潜能和优质的宝藏，他们也永远都会给予我们惊喜的回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