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国强
前几年,老婆说新买的房子大,一个人打扫吃力。于是,她请了几个钟点工,但试了试都不理想。老婆的要求是除了能够把家打扫干净,人也要干净。
机会来了,一个朋友说,“我家有一个”。钟点工这事,你在挑人家,人家也在挑你,挑你是不是小气,挑你是不是疙瘩难伺候。老婆属于第三种人,是那种啥事扯缘分的人。试工时,有一个钟点工手脚勤快,人也干净,我想非这人莫属,而老婆说这人喜欢用眼角看人,像她伯母,她伯母跟我丈母娘不和,说啥也不能留。
过了几天,朋友带一姓凌的阿姨来了,一身素衣,一双过时的搭襻皮鞋,40多岁,大眼睛,大嗓门。说到钱的事,凌阿姨说:“随便给,只要排得过来就做。”
老婆也爽快道:“人家给多少,我也多少。”
我差不多跪地磕头,谢天谢地,当初不知道怎么相中我的,请一个钟点工都这么讲究。
凌阿姨真是勤快,话刚落地,就动手自顾自干起来。最让老婆高兴的是,她擦起椅子来与众不同,我家椅子镂空雕花,她把白面条搓成绳子,穿过去,拉出来,来来回回,白布条进,黑布条出,椅子油光锃亮,比老婆擦得还地道。
我们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凌阿姨让我们身体侧一侧,意思要打扫茶几下的地板。我要和她一起搬茶几,她说不用,就把茶几一侧移动一下,裸露出几颗瓜子壳、葡萄籽,再移动另一侧,滚出来一个老婆找了几天的口红,凌阿姨笑了,我们也跟着笑了。
临走,我们给了她一把钥匙,说以后一周两次,我们不在她自己可以打扫。她从自己缝制的一个花布包里拿出一大圈钥匙,叮叮当当把我们的钥匙给串上。
“那么多钥匙,别忘了。”我提醒说。
“不会,上面都有字。”细看,果然每把钥匙都用橡皮膏写着名字。
我家离单位近,有一天中午回家,听到窸窸窣窣声响,那段时期正好我们小区有几户人家遭遇偷窃,心想是不是贼到我家。我手拿拖把,脑子里闪过几个与贼搏斗的画面,悄悄打开门,只见凌阿姨爬在我们四楼的窗台上,一脚在外,一脚在里,仰着头,正用旧报纸擦外面的玻璃窗。
“当心,里面擦擦算了。”我说。
“不要紧,习惯了。”她的脸贴在玻璃上像一张大饼。
那天天气有点冷,我把要吃的饭菜放在微波炉里转,问她吃什么,她说有馒头。我说家里有饭菜。她坚决不要,说要不也微波炉给转一下。
晚上,我把情况跟老婆说了,她叹了口气说:“凌阿姨命苦,家里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前夫生的,一个是现在老公生的,老公身体不好。”
过了几天,凌阿姨开门进来笑得合不上嘴:“今朝开心得来,昨天开会说,过几年阿拉也有劳保,能拿四百多。”那天我父母也在场,她又说又笑,父亲还逗她说像退休工人一样,她说做梦都想不到,共产党真好,连她这样的人都想到了。说归说,她手里的活一点也没落下。
凌阿姨家离我们不远,走走也只有十来分钟,但我从未遇到过她,如果不是钟点工,还真不知道有她这个人。
一天,我走在路上,冷不丁有人叫我,一张笑脸在向我招手。“凌阿姨!”我脱口而出。她骑着一辆电瓶车,这车真奇特,上面用胶皮包扎了好多处,像一个刚从骨科出来的病人,她肩上挎一个花布包,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第三年春天,突然老婆说,凌阿姨住院了。我以为过几天就好了,不料过几天得到消息说肺癌。我和老婆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可能吗,这么快乐的人,身体又这么壮实。我让老婆快去医院探望,虽说是钟点工,但大家相处得像一家人一样。
一直抱着希望等她好起来,等啊等,最终等来了她病怏怏的老公,送来了我家的钥匙,也等来了说她走了的消息……
世界上最美丽是人的笑容。
十日谈
家政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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