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苏
21世纪20年代的第一个春节,上海人最心领神会的流行语大概莫过于“屏牢”了。几十年未见的中学坐在后排的男生兼大学校友从京城来,早早酝酿着来个浓缩了从青春到中年百般滋味的拥抱,末了只能如电影桥段里的男女主角般遗憾地擦肩而过;万不得已去趟医院,未等医生开口,掏出写有药名的纸条,医生在口罩后会心一笑;钟点工在老家跳广场舞,阿拉对着视频练厨艺;快递小哥全线撤退,“剁手”的节奏总算按下暂停键。不过,唯有三千烦恼丝“屏不牢”,依然不疾不徐地生长。
往年春节,都会按照美发店的休假节奏倒计时去“做头”,该剪的剪,该烫的烫,吹风的时候再关照“牢一点”,形象基本可以保持至春节后开门。但如今,平日长发飘飘的美女同事有的梳起了辫子,常需打理的短发族就有点尴尬了。当然比我更尴尬的人还不在少数。朋友圈转发的复工风景中男生的发型F4成了“披头士”,大家纷纷表示盼着托尼老师早日回归。不过美发店开了门也千万不能抢第一个,因为托尼老师还没找回剪发的感觉。
托尼嘛,当然不是指哪位具体的美发师,而是美发师的代名词。每个美发店的常客都有自己的托尼。曾几何时,我们的城市里隔几条街就可见一家门口旋转着灯柱的发廊,连锁的美发店也越来越多。店里的发型师大多是一脸青涩的小伙子,操着南腔北调的普通话,顶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有扎马尾的,有包头巾的,总之一身潮人装扮,裤兜里插几把理发工具。他们被分为督导、总监还有首席等等,根据自定义“职称”收取不同的服务费用,手艺好、颜值高的托尼还有不少粉丝。
二月二,龙抬头。托尼老师没盼来,已转型为披肩发文艺男的朋友带来希望的曙光,苏州出台了理发行业复工的细则,实行实名登记制,规定只理发不烫发。朋友讲如果实在屏不牢,只好央求八旬老父重拾早年自学理发之手艺。
哑然失笑之际,不由心里一动,从小辰光到青春期,头发也是妈妈一手修剪的啊。那时托尼还远没有出现,紫罗兰、红玫瑰的门槛对普通百姓又有点高,人们光顾最多的还是街上门面小小的剃头店。我家附近的剃头店只有两把椅子,一个水斗。通常逢年过节或拍照阿拉小囡才去理发吹风,平日里就由妈妈修剪一下刘海,扎上两条小辫子。上小学后开始要好看了,出客前妈妈会小心翼翼用火钳为我们姐妹烫刘海。第一次烫发,也是妈妈买来卷发筒和冷烫精。顶着满头卷发筒,憧憬着变身为《冷酷的心》里的莫妮卡,不过冷烫精味道实在不好闻。大学时代,日本电视剧《血疑》风行一时,每次看完泪眼婆娑,盼着妈妈什么时候能为自己弄出个“幸子头”来。妈妈也与时俱进,特意买了一把带齿的剪刀,果然剪出的发型多了层次感。
单位里也有不少文武双全的热心同事相帮互助。少年儿童出版社的小洋楼尚未拆除之时,午间休息,常见《少年文艺》的一位青年编辑以对待稿件般一丝不苟的态度,为男同事剃头。
如今大家都有了各自的托尼,还保留着在家理发习惯的着实不多。每次大学同学聚会,当年的文艺委员如今的知名导演任潮流变幻,发型始终不变,原来她先生数十年如一日,承包了她们母女的头发。保持着如此习惯的家庭,彼此感情也如不变的发型般简单而恒久吧。
当年妈妈为我剪发,总是站在自家的花园里。阳光下我眯缝着眼,碎发拂过脸颊痒丝丝的,妈妈的气息萦绕左右。倏忽妈妈已至耄耋之年,好想给她发个微信:虽然托尼快要回来了,还是让我试着来为您吹个头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