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平
半月前,我突然收到了四盒寄自湖北的名特产品“小龙虾”。湖北的“小龙虾”个儿极大,有麻辣和蒜蓉两种,味道很浓烈。是谁寄的呢?当晚,这个疑团被解开了。我60年前的学生周永卫打来了一个电话,他告诉我,自疫情发生以来,许多人打电话或在微信中询问他和家人是否平安?他虽然在上海生活已数十年了,但因有这个“小武汉”的名号,大家还是不放心他。他哈哈大笑说,给老师寄几盒“小龙虾”,也是报一个平安。
如是,勾起了我对“小武汉”的回忆。
60年前,周永卫是上海戏剧学院预科班唯一的湖北学生。因为他来自武汉,年龄又小,才16岁,所以大家都叫他“小武汉”。“小武汉”现年76岁,已成“老上海”了,许多熟悉他的师友,仍习惯叫他“小武汉”。
“小武汉”最近“闷”在家里,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把自己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写成回忆录,其中有一节,写在上戏预科就学两年的经历,题目叫《我与上戏的情缘》。童真易逝,童真不朽。这段从青涩少年成长为18岁青年军人的刻骨铭心的回忆,有三万多字,文情并茂,具体细致,真切动人。这说明往事的确并不如烟,而是往事尽在眼前。一件件,一桩桩,仿佛发生在昨天。昨天的经历今天仍在延续,昨天的友谊今天弥足珍贵。
这段回忆录中多处提到了我,尊称我为“戴平老师”。但是,说来惭愧,从照片上看,和同学们站在一起,我不过是一个梳两条长辫子的姑娘,比他们只大二三岁。当时,我刚从上海师范学院毕业,担任了这个表演系预科班的辅导员。这是我60年从教生涯的开端,自以为是个大姐姐、小老师,要管好、带好班上30多个弟弟、妹妹。我住在学生宿舍二楼,冬天,天不亮要到一楼把他们从床上叫醒去练晨功;晚上,要陪着他们晚自习。有时,同学们晚上观摩了一台好戏,回到宿舍后意犹未尽,叽里呱啦,争论得非常热烈,惊动了住在学校围墙外小楼里的熊佛西院长,他会站在阳台上大声喊:“戴平,你快管管你的学生,这么晚了,还不睡觉!”我一面答应着,一面赶紧跑到一楼,但是来到他们宿舍门外时,发现已经熄灯了,还传出几声装腔作势的鼾声。显然是他们听到熊院长的大嗓门,立马乖乖地歇息了。
第二天上午,遇到在校园里散步的熊院长,他特地笑眯眯地招呼我说:“你这个小老师不错嘛!孩子们都听你的话。”夸得我有点不好意思。外地学生中,“小武汉”年龄最小,节假日不免想家、寂寞。有时星期天,我便邀请他到家里吃饭,和弟弟妹妹一起到公园游览。我们一家人都喜欢这个大眼睛、高个子的帅小伙子,妈妈做过正宗的扬州狮子头招待他。我还经常给他爸爸写信,汇报“小武汉”在学习生活上的进步。
60年来,重情重义的“小武汉”,和我一直保持着亲如姐弟的友情。“文革”期间,我被转到一所中学任教。他从部队复员回上海,打听到这所学校,专程来看我。记得当时我正在上课,他迫不及待地站在教室窗口外张望,向我招手,使我非常感动。他古道热肠,秉性耿直,嫉恶如仇,认准的事“一根筋”坚持到底,有一种典型的武汉人气质。“文革”结束后,我回到上戏,后来担任了学院的党委书记,直至退休,他从未向我提过任何个人要求,而总是由他发起,逢年过节请老师同学们聚会;组织预科学生毕业40周年返校活动;安排看望患重病的老同学……这次抗疫期间,他主动申请到社区当志愿者,值班两个月。“小武汉”退休近20年了,一直热心地为上戏老同学和部队老战友的一次次重聚奔忙。写回忆录,总结自己的一生,这也是他老有所为的表现。
在“小武汉”的回忆录里,记述了上戏预科许多同学成长的情况。如苏乐慈任上戏导演系主任,曾导演了话剧《于无声处》,轰动全国;王群成为华师大主持专业的博导;李道君、王志华、林丽芳、洪融等成为著名演员;他和王宣等参军的同学在部队发挥文艺宣传才干,大显身手,自己还参加过指导海运学院排演话剧《于无声处》……这些材料,也为母校留下了有价值的史料。
我虽比“小武汉”年长几岁,但应当向他学习认真勤奋地画好人生的句号,不辜负自己来到这瑰丽的人世走一遭。借用一位名人的话,作为这篇短文的结尾:“黄昏,夕阳以它最后的余晖,创造了永恒的美——留在远路归来的人们的记忆里,形成永远的美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