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伟明
红薯,在我外婆的老家余姚叫山芋。它的蔓细长,匍匐地面,从不讲究生长条件,不管土地富庶还是贫瘠,有多少水分和肥料,都能不知疲倦地旺盛生长。
山芋在我外婆的手中,煮、蒸、炒、炝、烤、焖、熏、烘,五花八门,变化万千。对我的人生来说,山芋既是一种江南的乡愁,更是一种人生的阅历。我童年时,每当吃上它,心里总会有不同的滋味,那些啃山芋的往事,都是我童年的难忘回忆。
我的童年,寄居在外婆家,那里不仅有古文化遗址河姆渡,还有王阳明等文化名士辈出,是一个人杰地灵的地方,绿水青山,河网交汇,弥漫着江南的灵气。然而,困难时期,家中常常吃不上稻米食品。聪慧勤劳的外婆,带着外公开垦了古镇边荒弃的山地,种起了不像稻麦那样要定额上缴的红薯,每当收获季节,我总是随外公外婆,拿上竹篮去刨红薯。外婆告诉我,红薯是在明朝万历间由福建人陈振龙,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从吕宋国带回我国的救命植物。后来,在余姚的四明山区大量栽培,解决了百姓温饱之虞。
当年,生命力强盛的红薯,喜获丰收。外婆为了便于存放,把红薯洗净后切成条片,用大小不一的竹篾的圆匾曝晒红薯。外婆每天早晒晚收,那一只只规格丰富的圆竹匾,成了我家院中的一道美丽风景。我小时候,对那还未晒干,仍有几成水分的红薯,十分向往。那软软甜甜的红薯干,吃到嘴里,有韧劲更有嚼劲,像高级的软糖,味道非常诱人,让我很是上瘾。
外婆真是心灵手巧,虽然红薯品种有限,然而她的创意无限。她老人家创造了很多的红薯加工品种,变着法子,让我这位嘴刁调皮的外孙常吃常新。诸如炭烤红薯、红薯粉丝、红薯干条、红薯枣子等等。尤其是我外婆自制的山芋枣子,富有余姚山乡特色的独特风味,类似于果脯,口味极佳。我常偷偷地放入书包,带给同学们品尝,让他们有一番舌尖上的享受。
我在红薯的情结中,跨越了童年、青年,到了成年。人们的生活富裕了,饭桌上红薯成了一种抗衰老、防癌症的健康时尚食物,吃红薯成了人们一种怀旧习俗和乡愁思念。然而,吃过千遍,依然难忘当年外婆的红薯味道。外婆总是说,山芋的品格,具有泥土的芬芳,是做人的象征。它心系苍生最有情,献身危难不邀功。春芳才是无情物,占尽韶光遁影踪。一个人无论走多远,飞多高,都不要忘了扎根大地,不管生活过的是穷日子还是富日子,都是人生难忘的经历和宝贵的财富。所以,我总是难忘童年那红薯的味道和外婆对我的谆谆教导。
红薯的香味绵远悠长。我从浙江河姆渡古文化遗址来到上海崧泽古文化遗址,穿越江河湖海,都割舍不了红薯的情结。后来在工作之余,我会在办公桌和书桌上,供养那浸泡着薯块的玻璃大口瓶,任红薯生出蓬勃的叶子,铺满成一帘帘绿色。在大口瓶里,让银白色的根须从薯块中挤出,不屈不挠地伸展着,清秀而又纯净。让枝枝新芽,从薯块上探出头来,造就枝上有枝,枝而不蔓的景色。那薯块生成的每一片嫩芽,都形成了一张张对生活色的笑脸,虽然娇柔,但却刚柔相济,舒展着生命。那紫色的薯藤,绿色和淡黄相间的叶子,相互纠缠,竞相绽放,既有诗性,又有画意,简直就是一幅浓墨重彩立体的农民画。这红薯叶的翠绿,总是给我每天的工作,带来一份美丽而愉悦的心情。
现在这绿色的红薯叶,也成了城市人餐桌上的环保菜,而且还进入了高档宾馆的食谱,有了尊贵的身价。
苏东坡曾吟诵红薯道:“红薯与紫芽,远插墙四周。且放幽兰春,莫争霜菊秋”。红薯,从一个供人果腹的粮食作物,绿色食品也有了革命性的红色追求,演变成一盆盆赏心悦目的美丽风景。这是我外婆没有想到的。然而,我心中不变的是外婆那红薯的味道,它温饱了我的童年,更温暖了我的江南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