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笑宇
除夕之日,离沪返乡,抵达时已近黄昏。家乡的夕阳是幸福的,能够拥抱远空的残云安详退去,不似城市里的余晖,被冰冷的大楼外墙拒绝反射。
老屋的窗外飘起了雪花,慢悠悠飘落下来,还没待落到窗面上,就被屋内的暖气隔着玻璃给烘走了。屋内的我坐在土灶前的一截银杏树桩上,托着被炉膛里的火烤得红红暖暖的脸,看着屋外飘雪中正为年夜饭准备柴火的爷爷,眼前的热浪似乎正在将时光烘烤成一件可以传世的瓷器。
用来烧锅的柴火,一些是乡间田野里捡来的杂木,一些是枯死老树上砍下的残枝,大多是老屋修缮后淘汰下来的老旧木质家具。各种材质的木头被挑选、切割、打磨成各种样式的“家具”,如今老了、旧了,又殊途同归,被劈砍成大小相近的块体,整齐地摆放在土灶旁,共同拥有了“柴火”这个新名字。
爷爷用后背顶开门帘,从屋外退进来,将怀里的柴火铺放在我脚下。我随手捡起一根扔进暗红的炉膛里,噼啪两声后火苗瞬间蹿了上来,反常的现象诱使我向炉膛探了探脑,透过星星火苗,这截木头上竟满是贴纸,模糊褪色、不可辨识,可记忆却还是慢慢涌了上来……
十多年前的一个冬日,老屋处在田间,邻舍并无人家开设商店,爷爷骑着运粮的三轮车从镇上买回了那时我最喜欢吃的干脆面。每一包干脆面随机附送一张贴纸。我从车篮里拿了干脆面便往爷爷专门为我做的小板凳上一靠,那板凳只有我半人高,四四方方,平平稳稳。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后,我用细小的手指将贴纸从面饼和包装的缝隙中夹出来,撕了保护膜,贴在小板凳的腿上。细细一数,已经是第九张了,刚好贴满了板凳的一条腿。囫囵吃了两口干脆面,我又跑出院子“疯”去了……晚饭过后,爷爷从车棚里推出了刚买不久的三轮车,将我的小板凳放在车斗里,就这样载着我去浴室泡澡。爷爷在前面蹬着,我在后头坐着,爷爷叫我抓好车子,可我却总爱两只手拽着他的两个口袋。星辰下的三轮车一左一右地躲避着土路上的坑洼,生怕将车斗里的月光洒了出去……
回忆的潮水退去,恍然发觉童年已离我远去多时,生活的前进麻木了爷爷的衰老。再行追忆,却想不起是哪一年,我不再爱吃干脆面了;想不起是哪一年,我不再坐那小板凳了;也想不起是哪一年,爷爷再蹬不动那三轮车了。
醒过神来,我急迫地抓起地上的火钳想要将旧时光拯救出来,可炉膛里的凳腿早已成了一块通红的燃木,烤干了我刚刚有些湿润的眼。